心曲悠悠漫岁寒
发布日期:2025-11-30    作者:景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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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披衣出门,往那郊外的园子里去。园子是荒了,却也正好,免得那些个繁花锦簇扰了这份清寂。脚下的石径,让霜打得泛着白,踩上去,有细微的、脆弱的声响。两旁的树,大抵是光了枝丫,疏疏朗朗地,将那灰蓝的天,裁剪成一片片零碎的画。那剩下的几片残叶,挂在枝头,是倔强的,也是坦然的,风来时,便簌簌地响,像是低语,又像是吟唱。这倒叫我想起《论语》里的话了:“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眼前的草木,虽非松柏,那份于严寒中显露的风骨,却是一样的。它们不与春争荣,不与夏竞茂,只在这万物收藏的时节,将自己的筋骨一一舒展给天地看,别有一种清癯的美。

这般景致,看久了,那心里原先的一点怅惘,竟也淡了。这秋去冬来,何尝不是一种必然,一种圆满呢?春日里的萌发,夏日里的怒放,到了秋日,便结成累累的果实,那是一场轰轰烈烈的奉献;奉献尽了,自然要归于沉寂,要休憩,要积蓄。你看那土地,此刻是坚硬而沉默的,可它的胸膛里,不正护着无数生命的根与种子么?那是一种收敛着的光华,一种安安静静的力量。这便如人之一生,有少年时的意气风发,便有中年后的沉静内敛。那青春的欢悦是好的,而此刻心境的平和与辽阔,也未尝不佳。陶渊明先生说得最是通透:“勤靡余劳,心有常闲。”一年到头,乃至一生奔忙,到了这冬日般的光景,正该是这“心有常闲”的时候了。

这般想着,那风似乎也不那么侵人了,只觉得它清冽冽的,将人的五脏六腑都涤荡得空明起来。这“空冉冉”的,原是那外在的、留不住的繁华;而这“且悠悠”的,却是内里生长出来的、一种不随外物移转的定力。老子曰:“知其荣,守其辱,为天下谷。”这冬日的天地,不正是这样一处虚怀若谷的境界么?它收纳了所有的凋零与枯寂,却因此显得分外的博大与安宁。

走着走着,不觉已到一片水塘边。水是早已结了层薄冰,失了往日的粼粼波光,像一块磨砂了的琉璃,透着朦胧的光。冰上凝着些落叶,有柳树的,细长的,蜷着;有梧桐的,巴掌大的,摊着。它们便这样静静地嵌在冰里,像是琥珀,封存着上一个季节的梦。这景象,竟不觉得死寂,反有一种画儿般的、定格了的美。我忽然便记起了东坡先生的句子来:

“盖将自其变者而观之,则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与我皆无尽也。”

是啊,若从这“变”的角度看,春夏秋冬,倏忽即逝,何尝不“空冉冉”?但若从那“不变”的理上去看,这四季的轮转,这枯荣的代谢,这心曲的起落,本就是天地间一首永恒不尽的乐章。我此刻站在这冬日的园中,感受着这份清寒与静谧,不也正是这无尽乐章里,一个悠然、安宁的音符么?

风又起时,我拢了拢衣襟,转身归去。来时心中那一点无名的怅惘,早已被这满园的清气洗涤得干干净净,只留下一片悠悠然的平和。岁月自是空冉冉地流去,而我的心,却仿佛与这博大的冬境融为了一体,随着那远山的轮廓,随着那冰下的暗流,悠悠地,脉脉地,向着那更深处,行去了。(炼钢厂  景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