柿影摇秋
发布日期:2025-11-19    作者:屈陈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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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的风扫过山梁,村口那棵老柿树便举起千百盏小灯笼,红得灼眼。柿子们挨挨挤挤地悬在褪尽叶子的枝头,像被秋阳煮透的蜜糖,随时要滴落下来。树下常有白发祖父握着长竹竿,铁丝网兜在空中轻旋,柿子便乖顺地落入网心——这是时光教给农人的智慧。

柿子的一生是浸透等待的修行。初结的青果涩如生铁,需以草木灰层层掩埋,在瓦瓮中静候甘甜的苏醒。祖母的柿饼作坊总在霜降后开张:削皮的柿子垂挂檐下,秋风舔舐着橙红的果肉,渐渐凝出一层糖霜,如覆初雪。最馋人的还是“懒柿子”,青果沉入盐水缸,七日浮沉便褪尽涩味,咬开的脆响里迸出清泉般的甜。

旧时山野人家,柿树是最忠实的亲人。姥姥家的老柿树盘踞岩缝,根系如虬龙深扎瘠土。灰喜鹊在枝杈筑巢,春日衔泥,秋日啄果,树与人共享着自然的契约。孩童们却不惧树间的“痒辣子”,虫毛刺入皮肤的灼痛,转眼被祖母蘸着煤油的手抹平,嬉笑声又漫过斑驳的树影。

柿子红时,总牵动绵长的挂念。婆婆院中的柿树曾是她心尖上的孩子——硬土被锄头敲碎,新土培成堡垒,清水伴着月色浇灌。待秋深果熟,归家的儿女攀上墙头,颤巍巍的竹篮盛满橙红,树下仰着的脸比柿子更亮。分装柿子的纸箱去往四方,甜味在血脉间流转。而今婆婆远行,空留伶仃的柿树在风里垂首,零星的果子如未干的泪。

城里移栽的百年柿树终是水土不服。它曾是山民口中的“铁杆庄稼”,无需沃土甘霖,在石缝里照样捧出甜蜜。可钢筋水泥的院落锁不住野性的灵魂,纵使身价万千,终在次年春天寂然枯槁。灰喜鹊弃巢而去,只剩僵硬的枝干在锅炉中化作最后一缕暖意。这倔强的生命,原是属于山岚与长风的。

柿子淌过岁月长河,将秋色凝成琥珀。它见证过外婆灯下削柿的专注,听过竹竿触碰枝头的轻颤,也记得游子归乡时树下的笑靥。当霜风再起,那满树红灯依旧在记忆深处明明灭灭,照着回不去的故乡路。生产管控中心   屈陈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