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和雨的那边
发布日期:2025-10-24    作者:王德中    
0

陕北的秋雨比往年多了许多,在天际透出鱼肚白时,雨便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山的这边是雨,山的那边也是雨,丝毫不见有停歇的痕迹。院子旁的柳树、槐树的叶子被洗刷得愈发墨绿,应该是偷偷地把陕北一年的绿色都收集起来了,杏树、山桃树的叶子已经泛出了黄意,也被清洗得露出光泽,那不远处的山,似乎知道深秋的哀怨,静静地隐藏在了烟雨朦胧中。

早就起来的父亲坐在门槛上,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望着房檐上滴下又飞溅的水滴,不由自主地皱起了眉头。地里还没有熟透的玉米、荞麦倒是不着急收割,只是羊圈里还在饿着肚子的羊,咩咩地叫个不停,仿佛是叫唤着向父亲讨要着青草。唯独大公鸡还在雨中悠闲地散着步,一会儿到草丛里找几颗草籽,一会儿到玉米架前啄几粒玉米,刚收拾完厨房的母亲还系着围裙,抬头看着阴沉沉的天,忍不住叹息道:这雨不知要下到什么时候,地里的庄稼和羊圈里的羊群都遭大罪了。

听了母亲的抱怨,还坐在门槛上的父亲磕掉旱烟锅里的烟灰,起身到捡畔峁子上转了一圈。看公路畔水渠里并没有汇成水流,二话不说,回家穿上雨披,扛起院中角落里的拦羊铲子向羊圈走去,准备冒着雨去放羊。当我想劝父亲等雨停了再去时,母亲拦住了我,她说你大那执拗的性格谁也拦不住,让他去吧母亲的话中透着无奈,但我知道,这其实是母亲心疼父亲的借口,只是性格执拗的父亲不听劝罢了。其实,生活在陕北一个靠山吃山的小山村里,家中的主要收入来源就是那群羊,即便是家中二十多亩的玉米,都是隆冬之际给羊的草料,所以,不管刮风下雨,父亲总要赶着羊群到父亲的山上拦羊。

在雨中,父亲赶着羊群缓缓向脑畔山那边走去,身影在雨幕中有些单薄却又无比坚毅。羊大概是在圈里关得有些久了,刚穿过公路便撒开了欢儿,这几只跑到这棵树下啃几口早落的树叶,那几只跑到那棵柠条上揪几片叶子,不时潇洒地抖一抖落身上的水珠。父亲扛着拦羊铲子跟在羊群后面,时不时地吆喝几声,那声音在雨中回荡,顷刻间变成了陕北人对生活的呐喊。为了引导着羊群向脑畔山的另一边走,父亲不时用拦羊铲子一块土疙瘩,朝着头羊扔去,懂得父亲意思的羊群,慢悠悠地朝着山头走去,不一会儿,父亲和羊群便消失在脑畔山峁上,去了山的那边。

当我站在院中凝望山头出神时,母亲走了过来,递给我父亲一口大旱烟锅子,嘴里喃喃道:“给你送烟锅去,不然一会儿又要站在峁子上吼了。我接过旱烟锅子,撑着雨伞向山那头赶去。途中,我抽出父亲的烟锅子,放在鼻尖轻轻嗅了嗅,一股浓烈刺鼻的烟草味呛得人睁不开眼,好在冰冷的雨瞬间洗去了烟锅子散发出的味道。当我走进湿漉漉的草丛时,一会儿的工夫,裤腿早已浸湿,腿上传来阵阵凉意。走在柳树和槐树下,偌大的雨滴噼里啪啦地打在雨伞上,仿佛是在宣告陕北秋天最后的倔强。

当我在山的另一边找到父亲时,他正窝在用拦羊铲子打好的一个高不及腰、深约一尺的浅洞里。看到撑着雨伞的我,父亲憨憨一笑道:这个小土窑还挺管用,能遮风挡雨。听到父亲的话,我顿时感觉有一根刺卡在咽喉,心中的千言万语被这雨声和父亲那憨厚的笑容给堵了回去。父亲接过我递去的旱烟锅子,熟练地装上烟丝,掏出打火机点燃,猛吸两口,便长舒一口气,仿佛一身的寒冷与疲惫都随着淡白色的烟雾的飘散而消散。看着坡底下吃草的羊群,父亲缓缓地说:今年的雨实在太多了,庄稼和羊都快受不了了,好在雨水多了草便多了,羊也能吃得饱。父亲看似在自言自语,却是把频繁的秋雨带来的无奈倾诉给这漫山遍野的雨和身边的我。

在雨中,父亲就像一位守护者,守护着他的羊群。父亲的心中有家人、有羊群、有庄稼,只是没有自己,瘦弱的肩膀扛起了与黄土高坡一样重的责任和承载着层峦叠嶂的牵挂。岁月哪怕把他的皮肤侵蚀得像干枯的杏树皮,满头银发像凝结了清晨的霜,只是这霜不会随着太阳的升起而消融。那双狭小却不失光泽的眼睛,饱含着对生活的希望,从他的眼中,我看到了他早些年教过我对生活要有永不言弃的坚韧,和那对未来拼搏的执着。

雨就这么不停地下着,我和父亲就这么站在雨中,他双手拄着拦羊铲子看着吃草的羊群,我撑着雨伞看着他。良久,我从无限的联想中醒来,这时,雨又变得大了起来,远处的山仿佛已经披了纱帐,变得朦胧不清,不过山比往日小了不少,至少比不过站在我身边父亲的伟岸。此刻,除了雨声,广袤的黄土高坡仿佛宁静了下来,只留下我、父亲、羊群,在聆听岁月讲述着的黄土高坡上曾经的故事和对未来生活的希望与坚韧。炼钢厂  王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