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愁
发布日期:2025-10-23    作者:胥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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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学时读到余光中先生的“乡愁是一座小小的坟墓”,只觉字句里裹着化不开的沉郁,不懂那“外头”与“里头”的距离,为何能压得人连呼吸都发紧。那时总觉得“生死”是很远的词,“乡愁”更多是课本上陌生的惆怅,像初春的冷雾,散不开也抓不住,以为长大就能挣脱。直到奶奶的葬礼上,看着黄土一点点盖住棺木,风卷着纸钱落在我鞋尖,突然想起那句“我在外头,母亲在里头”——原来有些距离,真的是一辈子都跨不过去的。

后来整理奶奶的遗物,在衣柜最底层翻到她给我纳了一半的鞋底。蓝布面已经起了毛边,顶针还套在那根磨得发亮的钢针上,针脚密密麻麻,有的地方还留着没拉紧的线头,指尖触到厚实的鞋垫,眼泪突然砸下来。奶奶的卧室里挂着一幅很久以前就拍好的遗像,照片里她穿着蓝色斜襟衫笑,连嘴角的皱纹都透着暖意,可我只看了一眼,就慌忙用布把相框裹起来,塞进抽屉。往后的日子,每次打开那个抽屉取东西,我都刻意绕开布包的位置,偶尔不小心瞥见布角露出的相框边缘,心脏会猛地一缩。我怕再看到她的笑,怕想起和她最后一次再见时,她拉着我的手说“一定要好好学习,奶奶等着看你上大学”的模样——那些画面太清晰,一触碰就像有针在扎心口,连照片都成了不敢碰的伤口,仿佛多看一眼,就会再次确认“她真的不在了”这个事实。

后来,每次路过街上的摊位,都会忍不住驻足,明明知道再也没人会给我纳鞋底了,却还是会想起奶奶坐在院子里上,眯着眼纳鞋垫的样子,心里空落落的,像被风吹走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大学去了西安,离家说近也不近说远也不远。但食堂的菜总觉得吃不惯。周末骑着共享单车,在学校附近的老巷子里转了好远,终于看到一个小店招牌上写着“汉中热米皮”。老板端上碗时,我几乎口水都要流下来,可咬下第一口就知道,不对。没有老家镇上曹家面皮那种筋道里带着的米香,没有辣椒油特有的焦香,连醋的味道都寡淡得很。我坐在板凳上,慢慢嚼着,风从门口吹过来,带着潮湿的水汽,突然就想家了。原来小时候嫌腻的热面皮,藏着我没懂的安稳;原来异乡再热闹,少了那口熟悉的味道,就始终像个外人,连乡愁都只能靠着一碗不正宗的面皮,勉强找个地方安放。

工作后留在了老家隔壁的城市,算是很近的距离。但总是因各种琐事耽误了回家的脚步,每次电话里母亲都问:最近回家吗?总是不好意思的回答:最近太忙了,过段时间再回。电话里母亲说“没事,注意身体”,可我听见她那边传来爸爸叹气的声音。有次加班完,碰到同事还在工位上,他正对着手机屏幕发呆,屏幕里是老家院子的监控。“我儿子说想爷爷了”他揉了揉眼睛,“都三年没回去了,去年我妈生病,我也没能赶回去。”他的声音很轻,却像锤子敲在我心上。我想起自己每次视频,爸爸总说“家里一切都好”,想起奶奶去世时,我因为要准备考试,没能见她最后一面。原来乡愁从来不是一个人的事,是无数个“回不去”的瞬间,是电话里的“没事”,是屏幕那头藏不住的牵挂,是我们在现实里奔波时,不敢细想的遗憾。

现在才慢慢懂,青年人的乡愁,没有那么多宏大的词句,就是高中时那双没纳完的鞋底,是大学里找遍全城也没吃到的热面皮,是听同事说起“回不去”时,突然想起自己的家人。它不像长辈那样沉淀成绵长的牵挂,更多的是猝不及防的刺痛——可能是看到某件旧物,可能是吃到一口相似的味道,可能是某个深夜想起家人的脸,突然就红了眼眶。

我从前总以为长大是挣脱束缚,是走向更远的地方,却没料到,走得越远,心里的牵挂就越重。乡愁不是我们想甩就能甩掉的,它像影子一样跟着我们,在每个脆弱的瞬间冒出来,提醒我们从哪里来,提醒我们还有人在等我们回家。可现实总隔着山高水远,那些“等下次”“等有空”,常常就成了“来不及”。或许这就是青年人的乡愁吧,带着些微的笨拙和无奈,藏在日常的缝隙里,是在成长路上,不得不背着的、沉甸甸的温柔与遗憾。(炼钢厂  胥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