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庆的雨,是西安给我的第一份见面礼。带着几分初来者的忐忑与期待,我撑着伞站在文昌门外,心想:这千年古都,会以怎样的面容迎接一个初次造访的旅人?没想到,答案就藏在这缠绵雨丝里——它们斜织着,将明城墙的青砖洗得发亮,也循着湿润的风,把我引向门内那方藏了千年墨韵的院落——碑林博物馆。
踏进门,雨丝愈发纤细,落在檐角铜铃上,“叮铃”一声轻颤,倒像是为这场古碑之约揭了幕。我暗自思忖:这满院的石碑,会不会如想象中那般冰冷陌生?穿过门厅,先见戟门立在雨雾里,门侧两株古柏的枝叶垂着雨珠,浓绿得能滴下水来,风一吹,便有细碎的雨珠簌簌落在青石板上。过了戟门,泮池映入眼帘,雨天的池水泛着细碎涟漪,倒映着池上石桥的影子,恍惚间竟觉得那桥是架在墨色宣纸上,一步踏上去,就跌进了千年文脉里——先前的忐忑,此刻已化作探寻的渴望。
沿着湿漉漉的青石板路往里走,“石碑森林”的实感才算真正落地。先到的是碑亭区,中央的《石台孝经》碑巍然矗立,碑顶的浮雕龙纹在雨雾中若隐若现,龙鳞的每一道纹路都浸着岁月的凉。我忍不住伸出指尖轻轻拂过碑身,触到雨水顺着字迹凹陷处滑下的微凉,心头一震:这哪里是石头,分明是凝固了的时间。雨打在碑亭的琉璃瓦上,噼啪作响,倒像是在为碑上的文字作注解。
从碑亭区往东北方向走,便是常设陈列展室,李静训石棺就陈列在这里。隔着玻璃展柜,能看见不少游客和我一样驻足,人人都忍不住凑近细看。这方石棺小巧却精致,棺身上的飞天衣袂流转、缠枝花纹繁复,连棺盖边缘的云纹都刻得细腻入微,雨水顺着展室窗棂滑下,模糊了玻璃上的光影,却让石棺的纹样更显温润,指尖未及触碰,已被古人的智慧与审美深深折服。再往展室深处走,《开成石经》如一面面石质书墙铺开,从《周易》到《尔雅》,密密麻麻的字迹在昏黄灯光下透着庄重。我凑近看那些小楷,笔锋的转折、墨色的浓淡间,仿佛能看见当年书家挥毫时的专注。
出了常设展室,书法艺术展室就在隔壁。王羲之的《兰亭序》、颜真卿的《多宝塔碑》、柳公权的《玄秘塔碑》……那些只在课本里见过的名字,此刻都化作碑上墨迹,在雨雾氤氲中似有了生命。我盯着《兰亭序》的摹本,看那“之”字的百般姿态,雨水顺着窗玻璃蜿蜒而下,竟与碑上笔意有了几分相似的流动感。这一刻忽然明白,美从来不是知识,而是一种相遇。
不知不觉走到碑林后院,这里少了些规整碑刻,多了几分园林野趣。几株石榴树挂着沉甸甸的果实,被雨水压弯了枝桠;墙角青苔爬满石阶,砖缝里还冒出几株不知名的小草,带着雨后的鲜绿。远处的景云钟静静立在钟楼里,钟身纹饰在雨中更显古朴,虽不闻钟声,却仿佛能听见千年前它在长安城里回荡的悠远声响。
走出碑林时,雨还没停。回头望那方朱漆大门,初时“全是石碑”的浅淡印象早已散去。原来碑林从不是冰冷的石头堆砌,而是一代代人用笔墨与匠心,在雨中、在时光里,细细酿成的一坛墨香——即便我是门外汉,也愿为这坛香,再赴一场雨里的约。(炼铁厂 路凯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