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的味道，是一种难以言说的复杂气息。它不同于新居的油漆味，亦异于花园的芬芳，而是混合了岁月、尘埃、木质与人间烟火的一种特殊气味。每当我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这股味道便扑面而来，仿佛要将我整个儿吞没。

这味道首先来自那些老木头。梁柱、地板、门窗，无不是数十年前的老料，经过时光的打磨，木质中的油脂缓慢渗出，与空气中的水分交融，形成一种微酸的木质香。夏日里，这味道尤为浓烈，阳光透过窗棂照射进来，将木地板晒得发烫，那气味便愈发浓郁了。我常常蹲下身，将鼻子贴近地板，深深吸一口气，竟觉得这木头里还藏着当年伐木时的山林气息。

厨房里的味道又是另一番景象。老式的砖砌灶台经年累月地吸收着油烟，砖缝里嵌着黑亮的油垢。即使多年不用，那上面仍残留着炒菜的香气——葱花爆锅的焦香、腊肉蒸腾的油气、米粥沸腾的甜味，全都渗入了砖石的肌理。墙角堆放的柴禾，散发着干燥的木质香；挂在梁上的蒜辫，渗出辛辣的气息；腌菜坛子口封着的泥巴，透出微酸的发酵味。这些味道交织在一起，构成了老屋最为生动的部分。

老屋的卧室里，则弥漫着一种陈旧的布帛味。衣柜中的棉被、床单，多年未曾曝晒，吸收了人体的汗气与室内的潮气，生出一种微妙的、带着体温的气息。打开衣柜，樟脑丸的气味便窜出来，与布料的味道打架。

最特别的要数老屋雨天时的气味。瓦片被雨水浸湿，散发出一种类似石头的冷香；木窗框吸水膨胀，渗出树脂的味道；墙角泛潮，青苔在暗处悄悄生长，带来泥土的腥气。雨水顺着屋檐滴落，在石阶上敲出清脆的声响，同时也将石缝中的尘埃冲刷出来，那湿润的尘土味，竟也成了老屋气味交响曲中的一个音符。

这味道是会变化的。春日的潮湿让木质散发出微微的霉味；夏日的酷暑将所有的气味都蒸腾得浓烈起来；秋天的干燥让尘埃的味道占了上风；冬天的寒冷则使一切气息都变得冷冽而清晰。一年四季，老屋的味道如同一位沉默的讲述者，用不同的语调诉说着光阴的故事。

如今的老屋，人迹罕至。蜘蛛在角落结网，灰尘在阳光下跳舞，木器在悄悄干裂。那些曾经鲜活的生活气息，正在一点点消散。唯有当我不期然推开某扇门，翻动某件旧物时，才会突然惊起一片熟悉的味道，恍如隔世。

老屋的味道，说到底，是时间的味道。它不像香水那样刻意为之，而是无数个日日夜夜自然沉淀的结果。每一种气味都承载着一段往事，每一次呼吸都是一次对过去的回溯。这味道无法复制，无法保存，它只属于这栋老屋，只属于那些曾经在这里生活过的人。

当老屋最终倒塌，这些味道也将随风而逝。后人或许会记得老屋的模样，却再难体会那种独特的、直击心灵的气味。而这，正是最令人怅惘的地方。（生产管控中心  文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