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老家房门的刹那,一阵清甜的芬芳扑面而来。抬眼望去,阳台上的月季正开得热烈,晨光为花瓣镀上一层金边,露珠在花蕊间晶莹闪烁。我不由放轻脚步,生怕惊扰了这场静默的绽放。
记得与这些月季初遇是去年的初夏。那个傍晚,我和老公散步回家,在巷口遇见一对残疾夫妇的花摊。暮色中,一株黄底红纹的月季格外夺目,层层叠叠的花瓣像被晚霞浸染的云锦。女主人坐着轮椅,正细心为花苗松土。她的丈夫虽拄着拐杖,却利落地为客人包扎花束。“这是‘彩云追月',三年生的老桩。”他见我们驻足,笑着掀起塑料膜让我们细看根系,“别看现在只有花苞,养好了能开大半年的。”
最终,我们不仅带走了那株“彩云追月”,还选了“粉妆楼阁”“雪映霞光”等几个品种。奶奶听说后,特意腾出朝南的整面阳台。老人家侍弄花草很有一套,用腐熟的豆渣作基肥,拿竹竿搭出通风的支架。每次视频,她总举着手机带我看花:“瞧,新抽的笋芽都有筷子高了!”
这些月季果然不负所望。入秋后,“彩云追月”率先绽开碗口大的花朵,金黄的花心渐渐晕染成朱砂色的花边,宛如工笔重彩的团扇。“粉妆楼阁”则像害羞的少女,初开时是象牙白,随着日照渐变成娇嫩的蜜桃粉。最惊艳的是“雪映霞光”,隆冬时节依然顶着风雪绽放,瓷白的花瓣内侧泛着淡淡的胭脂红,让人想起《红楼梦》里“琉璃世界白雪红梅”的意境。
在查阅月季图鉴时,我惊讶地发现这种植物与华夏文明的渊源。汉代宫廷已有栽培记载,北宋《洛阳花木记》描述过七十余种月季,而明代王象晋的《群芳谱》更盛赞其“四时常开,寒暑不改”。这让我想起老家院墙外那丛野月季,三十年无人照料却年年开得轰轰烈烈,粗壮的枝条攀过瓦檐,把整面土墙都染成锦绣。
今年春天,七岁的女儿开始跟着太奶奶学种花。她给每株月季都起了名字,每次回老家第一件事就跑去量“小公主们”长高了多少。有次暴雨突至,她急得哭着要抢救被吹落的花苞,我搂着她坐在走廊下,“你看,枝条虽然弯了,但根还牢牢抓着泥土呢。”第二天放晴,那些看似萎靡的花茎尽然都重新挺立起来,叶隙间又冒出嫩红的新芽。
如今,我家的阳台已成了微型花园。清晨,露水在蛛网上串成水晶项链;午后,蜜蜂在花间演奏金色交响曲;到了傍晚,晚风便裹着花香溜进书房,轻轻翻动案头的书册。这些月季教会我们,美丽从来不是温室里的特权——那株“雪映霞光”在去年的寒冬中冻伤了主枝,今春却从基部爆发出更茁壮的新枝,开出了更繁密的花朵。
整理手机相册时,发现拍了很多女儿和月季的合影。从初春的嫩芽萌发,到盛夏的繁花似锦,再到深秋的残红点缀,最后是严冬里傲雪的倔强身姿。这些影像连起来,恰似一部关于成长的寓言。忽然明白,我们种下的不仅是花卉,更是一份绵长的期许。愿我的女儿如月季般既有娇艳的资本,又有穿越四季的坚韧;既能享受阳光雨露,也能在风雨后重新挺直脊梁。
窗外的月季又抽了新笋,深褐色的表皮上密布着尖锐的皮刺,顶端却捧着鹅黄色的嫩叶。这让我想起《诗经》里的“有匪君子,如切如磋”,或许生命的真谛,就在于这份柔韧并济的智慧吧。(轧钢厂 张媛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