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和他的影子
发布日期:2023-10-17    作者:王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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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秋十月,陕北的清晨里,山沟峁洼已披上了霜露,沙棘和柠条枝头上挂了一层白纱。白杨树、杏树、山桃树的叶子,此时像一只只枯叶蝶,随着阵阵秋风翩翩起舞了。梯田上的玉米叶子此时也失去了原本的墨绿色,全身是泛了白的枯黄。站在梯田上远远望去,这山啊,一座叠着一座,是要把山上的草木和庄稼都揉进了土地里,把黄土高坡成了一张褶皱的皮肤,像极了父亲满是岁月痕迹的脸。

父亲是老实本分的庄稼人,每到这个季节,父亲都起来的特别早,刚刚午夜子时,朦胧的月还挂在天空正中时,父亲就起了床,披上了十多年前买的,别人初冬时才会穿着的旧皮夹克,脖子上挂着一盏便携式的电灯,一头扎进玉米地里,开始掰玉米棒子了。夜里的陕北格外寂静,与夏日里蝈蝈和蝉的鸣叫截然不同,除了村东头的狗偶尔叫几声来吓跑野兔外,就剩下父亲悉悉索索的剥玉米声了。只见父亲瞅着一株玉米,用他那干枯的双手,一手握住玉米,一手把住玉米棒子的根部,熟练的剥掉外壳,之后在用剥掉玉米外壳的手,握住玉米棒子的头部向下掰,一个金黄色的玉米棒子就被他掰下来了,这样的动作一直被他重复着,有千次,有万次,那动作熟悉的让人心疼。

黑夜中,父亲脖子上的灯泛着的光,与月光交相辉映,此时格外显眼,远远看上去,像是从天上落下来的一点星辰。父亲每年都会种许多庄稼,粟、稷、土豆、玉米,只要能在黄土地里获得丰收,他都要种上些,不过主要还是玉米,大约要种几十亩,到了冬天他可是需要这些玉米用来喂羊,自然就需要种的多了。等公鸡打鸣声划破了夜幕,东方的天际渐渐泛出鱼肚白时,父亲已经剥了一大片的玉米,身后隔十来步就有一堆一堆地剥好了的金黄色的玉米棒子,这些玉米棒子静静地躺在土地上,倒是把暗黄的土地衬得有些金黄了。直到日上三竿,父亲才转身回家,吃了饭,他又要扛着拦羊铲子去放羊了。

父亲是这黄土高坡上千万农家人的一个缩影。黄土地造就了陕北人,千万年来,一代代陕北人把勤劳埋进土地,用汗水浇灌,起早贪黑,忘记了日子,被岁月冲刷了无数个春夏秋冬,变成了纵深过得沟壑,又像是一头耕种的老黄牛,只待着求的收获。似乎不知疲倦,只顾着在黄土林林中扣一些用汗水凝结出的果实,好让婆姨娃娃们,能有口饭吃,能有件衣服穿,能有个温暖的家。而他们自己只顾着面朝黄土,背灼烈日,在土地上留下了暗黑色的影子,随着日光的偏移,这会儿短,过一会儿长,倒像是会哄孩子高兴的魔术师。

陕北自古多贫瘠,忙碌了春夏,收割在秋天,总也是多种收少,然而陕北人从不相信命运的枷锁,哪怕入不敷出,也从未放弃,毕竟没有人愿意看着天的脸色苟且地活着。就像父亲告诉我的那样,贫穷只是暂时的,只要肯努力,日子总会好起来的。

对于生活,父亲从来都是践于行动,他经历过贫穷和饥饿,年轻的时候穷怕了,饿怕了,什么东西都要节省,他是不想自己的后代也饱受饥饿之苦。他说多种一些粮食,想吃什么都可以,何况自己家种的,不仅不需要花钱,还不打农药,吃着健康放心,这可是一举得到的好事,对于父亲的话,我一直以为他是在为自己的抠搜找借口,当今的社会,谁还缺那点吃喝?

我一直以为父亲早就养成了抠搜的习惯,大到衣服鞋子,小到香皂卫生纸,他似乎活成了韦庄,更好像抠是与生俱来的,毕竟他那双已经露出大拇指的鞋子,依旧穿了很长时间。直到汶川那惊天动地的伤痛发生时,大队部号召各村庄的人进行捐款捐物,帮助同胞共渡难关,大队的几个村子的乡亲纷纷慷慨解囊,有钱的捐钱,有物的捐物,大家在大队部的院子里排起了长长的队伍。

轮到父亲时,他颤颤巍巍地从破旧的外套兜里,掏出来一千多块钱,这些钱多是些零散钱,五块的,十块的,二十的,叠放的整整齐齐,把在场的大队书记和主任看傻了眼,毕竟大家捐献的多是物品,捐钱的也是几十一百块的,多了也不超过两百,但父亲这样抠搜的人,此时却舍得掏这么多的钱。碍于纯属个人志愿,大队部最终收下了父亲捐的这笔钱,并对父亲竖起了大拇指,说父亲办事“展倘”。

父亲走出大队部的院子时,我跟在他的身后,看到太阳已挂在了西边山头,他的影子此时被拉的很长,却是十分伟岸,这一刻我才真正明白父亲的抠搜,其实,那是他最无私的一种爱,就像他影子一样,很长很长。

后来我才明白,每个人的心中都种植着勤劳、善良、仁爱,而黄土高坡上的人们,自古以来表达爱的方式甚是含蓄,他们从来不诉说爱与被爱,只是在黄土地上默默地奋斗,又在夕阳西下时,留下了长长的影子,留在了曾我最熟悉的地方。(炼钢厂 王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