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阳台的角落里,摆放着一台“标准牌”缝纫机,锈迹斑斑的机身像一个久经沙场的老将。母亲说它比我的年龄还大,是当年父亲用年度先进工作者奖金购置的。作为那些年“三件套”之首,这台缝纫机曾引得邻家婶子们好生羡慕,隔三差五就来缝个衣裳裁个裤子,小小的院落里充满了欢声笑语。
母亲没有学过一天裁缝,但这并不影响她为全家人做衣裳。外婆生前常说母亲眼巧好,别人裁衣裳,她只看过一遍就能依葫芦画瓢做出来。为了避免失误,母亲先用铅笔在旧报纸上画出想要的样式草图,再拿给村里的老裁缝帮着看看,没有问题了就把纸样放到布料上裁剪。有时进城遇到好看的时兴衣裳,母亲也会偷偷记下样式,等到闲时再仔细琢磨。
改革开放初期,农村的物质生活还很匮乏,拮据的日子里,穿新衣就成了每一个农村娃娃的愿望,然而这样的愿望也只有在逢年过节时才能被满足。每到年关,母亲的年货清单里总不会少了好看的布料,给外公外婆的、爷爷的、父亲的、四姨的、小姨的、我的,可唯独没有她自己的,父亲心疼她为何没给自己扯上几尺好看的布料,母亲总说庄稼人在地里干农活,还是旧衣服穿着利索。昏暗的灯光下,母亲左手攥着布料,右手扶着转盘,脚下的踏板上下翻飞,像个埋头扫雷的工兵紧盯着针头,进针走线没有丝毫的懈怠。得益于母亲精巧的手艺,家里人的衣服总是得体又大方,线缝密实又工整,经常得到邻居夸赞。后来,日子渐渐宽裕了,城里刚流行起来的花裙子,没过十天半月,我和妹妹一准能穿着去学校,惹得同学们羡慕不已。
冬去春来,家里的旧衣服越来越多,母亲就把它们全部拆掉,改成围裙、鞋垫、枕套、坐垫、拖把、沙包,各种各样的碎布头在母亲的巧手下重新派上用场,填满了生活的边边角角,陪伴了整个童年。
我也曾好奇地踩过这台缝纫机,母亲怕我弄坏了,不给穿线,空针头随着脚踏板的节奏一上一下,在旧报纸上扎出一排排或直或弯的针脚,母亲夸赞我手巧学的快。然而,顽皮的我哪能仅限于踩空针头,趁着母亲做饭的空挡,我给针头穿上线,煞有介事地找来几块布料,准备给自己缝个新沙包,没曾想刚踩两下布料就卡在针头下面不动了,我使劲拨动转盘把针头拔出来才发现,布料下面缠了一团底线,乱七八糟的,针头也被卡断了。慌乱间,母亲来了,见我在摆弄缝纫机,非但没责怪我还手把手教我如何装底线、压布头、手脚配合......在母亲的指导下,一个皱皱巴巴的沙包出炉了,虽然奇丑无比,但却满满的成就感,毕竟这是我人生中第一个“手工做品”。
成家后,孩子贴身的小肚兜、睡衣裤也都是母亲用旧衣裳改造的,她常说,大人的旧衣裳能给小小孩档灾祸,而且新买的有甲醛,总没有旧的好。多少年了,母亲还是一如既往的勤俭持家,我们也就由着她了。
现在,母亲年龄大了,我们也不忍心让她继续劳累,平日里需要裁边、缝补的基本都去街上的零活店,这台陪伴我们走过40多年风雨的老战友也彻底闲置下来。母亲特意扯了几尺红布盖上免得落尘,定期给它擦擦灰,给转盘、皮带、连接轴上点润滑油,时不时让它转一转,听一听那曾经熟悉而又遥远的“哒哒”声......
看着上下翻飞的针头,我心中又想起了母亲坐在灯下缝补裁衣的样子。我想,无论何时,勤俭持家都不应该被遗忘,缝缝补补才是人间烟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