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点半,天还蒙着层薄灰,院角的鸽舍就先醒了。铁网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时,屋顶上那些灰影立刻骚动起来。翅膀扑棱的声音,像撒了把干燥的碎麦,带着急不可耐的雀跃。
我提着食桶蹲下,指尖刚碰到木槽,最先凑过来的准是“墨点”——它左翅尖有块黑羽,像是被墨汁轻轻点了一下。它是这群鸽子里跟着我最久的老伙计。
算起来,和鸽子打交道已经二十年了。
二十年前我刚毕业,租住在城郊一间带小院的平房。某个傍晚,在巷口捡到只翅膀受伤的瓦灰鸽,左腿还缠着半截红绳。我便找了个装苹果的纸箱当窝,用棉签蘸温水给它擦伤口,掰碎馒头泡软了喂它。那时从没想过会养这么久,只觉得这小生灵眼里的光,比出租屋里那盏昏黄的灯泡还要亮。
后来,那只瓦灰鸽成了“老灰”。我从平房搬到了带露台的房子,鸽舍也换了三次,从纸箱到木板钉的小棚,再到如今刷着蓝漆的铁架笼。
每天清晨喂完食,我总爱蹲在鸽舍前抽支烟。看它们扑棱着翅膀在露台上转圈,有的落在晾衣绳上歪头打量我,有的啄着花盆里掉落的枯叶。偶尔有大胆的,会蹦到我脚边,用带茧的喙轻啄我的裤脚,像是在催我添食。
养鸽子不是什么浪漫的事,更多的是琐碎的坚持。春天要防羽虱,夏天得天天换清水,怕太阳晒坏它们的脚掌;秋天鸽子容易飞远,得在翅膀上轻轻剪去几根飞羽,剪的时候它们会缩着脖子贴紧我的手,像怕疼又全然信任我的孩子;冬天最冷的那些日子,我会在鸽舍里铺层旧棉絮……
有一年冬天,墨点突然不见了。那时它刚孵出两只小鸽,雏鸟羽毛还没长齐。我骑着车在附近巷子里转了三天,逢人就问有没有见过翅尖带黑斑的鸽子。直到第四天傍晚,我刚推开院门,就听见屋顶传来熟悉的“咕咕”声。抬头一看,墨点正扑棱着翅膀往下落,右翅耷拉着,爪子上还挂着扯断的风筝线。我把它抱在手里,能摸到嗉囊里还没消化的麦粒,想来它一定是饿了几天,却还是记着要回来喂孩子。
这些年,生活里的事换了一茬又一茬。换过工作,搬过家,身边的人来了又走,只有这群鸽子始终在。
累的时候,我会坐在露台的藤椅上,看它们在天上盘旋。翅膀划过空气的声音很轻,却能把心里的烦躁都刮走。它们从不会说什么,却懂我的沉默——我蹲在鸽舍前修破了的食槽时,它们会安安静静地落在旁边;我心情不好抽烟时,墨点会飞到我膝盖上,用脑袋蹭我的手背,像在说“别愁了”。
去年秋天,老灰走了。它太老了,羽毛都失去了光泽,最后几天总爱缩在棉絮堆里。我喂它玉米,它也只是啄两下就放下。它走后,我把它埋在了露台角落的月季丛下,那里能看见整个鸽舍——它守了我十五年,往后就让它守着这群老伙伴吧。
如今,清晨的食桶声依旧准时。墨点成了鸽群里的“老大哥”,偶尔会带着小鸽子落在月季丛上,歪头啄几片叶子。我蹲在那里看它们,阳光穿过槐树叶洒在身上,暖融融的。
二十年好像很长,长到能把一个毛头小子磨成眼角带细纹的中年人;又好像很短,短到每天的鸽鸣、食槽的碰撞声,还和二十年前一模一样。这些鸽子不是宠物,是陪我走过岁月的老伙计。它们飞不远,也不会说什么,却用日复一日的陪伴告诉我:生活里最安稳的幸福,从来都在这些烟火气的琐碎里。(烧结厂 李维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