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里的父爱
发布日期:2025-10-23    作者:赵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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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熹微时,我又看见了那个背影。

父亲在院中劈柴,斧起斧落间,木屑如时光的碎片四下飞溅。他的动作明显慢了,每劈一下都要喘口气,白发在晨光中闪着银芒。我忽然想起朱自清写父亲背影的那篇文章,心下恻然——原来天下的父爱,都藏在这些渐行渐远的背影里。

父亲是个木匠,他的手艺活在我们小镇颇有名气。别人做家具用钉子,他偏要雕榫卯;别人三天打一套桌椅,他肯花半月雕一扇花窗。小时候我常蹲在他的作坊里,看刨花如何像浪花般卷起,闻松香与桐油混合的独特气息。父亲工作时很少说话,但他的工具会说话:刨子唰唰地吟唱,凿子噔噔地打拍,锯子则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记得那个为我做书包架的下午。父亲量了我的身高,又量书本的尺寸,在木料上弹出一道道墨线。“为什么要这么麻烦?”我不解,“买个铁架不就得了?”父亲不答,只是将刨子推得更加仔细。直到那年秋天,同学们的铁架纷纷锈蚀断裂,我的木架却愈发温润牢固,我才明白:父爱从来不是显山露水的事,它藏在每一个细节里。

父亲教我认树。摸粗糙的是榆木,闻清香的是樟木,敲之声如铜磬的是花梨木。“每棵树都有脾气,”他说,“你得顺着它,不能拗着它。”就像他待我,从不强迫我子承父业,只是默默在我书桌上放新刨的铅笔,在我窗下种会开花的树。

我去省城读书那天,父亲送我一个木盒。打开一看,竟是全套微型工具——小刨子只有指甲盖大,凿子细如钢针。“想家的时候,”他说,“就摸摸它们。”后来才知道,他花了整整三个月,就着油灯雕凿出这些微缩工具,老花眼又加深了许多。

都市生活光怪陆离,我渐渐忘了那个木香氤氲的世界。直到某天,我发现办公室盆栽生了虫,下意识地用手指捻死害虫,那动作竟和父亲一模一样。原来有些东西早已渗入血脉,成为身体的本能。

某个深夜,他忽然醒来,说听见刨木头的声音。我侧耳细听,只有监护仪的滴答声。“是时光在刨生活呢。”他喃喃道,又沉沉睡去。那一刻我忽然泪流满面——这个刨了一辈子木头的人,原来也是个诗人。

近几年,父亲的手握不稳刨子。他便改做小板凳,专送邻里孩童。每张凳脚都刻着收礼孩子的名字,凳面磨得光滑如镜。“坐着读书舒服。”他说。孩子们蹦跳着来取凳子的那天,是他最快乐的时光。

今春整理老屋,在工具箱底发现一叠图纸。每张都画着家具草图,右下角细细写着我的名字和日期——五岁的摇木马,十岁的书桌,十五岁的衣橱……原来我成长的每个阶段,都有他亲手打造的见证。最后一张是张婚床草图,日期正是我宣布婚讯的那周。图纸边缘有行小字:“愿吾儿婚姻如榫卯,严丝合缝,百年不移。”

我捧着那叠发黄的图纸,如同捧着一部用木纹写就的父爱编年史。原来世界上最深沉的爱,从来不需要言说。它藏在年轮里,藏在刨花里,藏在一凿一凿的时光里

窗外又传来劈柴声。我走出去,从父亲手中接过斧头。斧柄上,他手掌的温痕尚未散去。我学着记忆中的样子举斧劈下,木柴应声而裂。父亲在一旁看着,笑容如刨花般舒展。

时光还在不停地刨着生活,但有些东西永远不会被刨去——比如木纹里的父爱,比如血脉里的传承。父亲老了,但他给我的整个世界,正以年轮的方式,在我生命中继续生长。(生产管控中心  赵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