勉县的秋,总以一缕桂香为序。清晨沿汉江河堤晨跑时,风裹着细碎的金瓣扑在脸上,软乎乎的甜气钻进衣领——这香气太像一双手,轻轻掀开记忆的帘,让我忽然想起家乡老院那棵木槿花,想起母亲指尖沾着花粉,把夏日常态,酿成了一辈子都忘不掉的暖。

家乡的木槿树长在院角,挨着姥爷辈砌成的石墙。每年入夏,粉白的花瓣就缀满枝头,风一吹,簌簌落在石墙根的藓苔上,像撒了层薄雪。母亲总在清晨摘花,踮着脚,指尖绕开带刺的花萼,只掐那刚绽放的软瓣,“开得太老嚼着柴,刚开的才鲜”,她的声音混着晨露的湿意,竹篮里很快堆起一团粉白,连指甲缝里都沾着淡紫的花粉。那时候我总跟在她身后,捡落在地上的花瓣往口袋里塞,最后把衣角都染得香香的,母亲见了,总笑着拍掉我身上的碎瓣:“馋猫儿,花要进了锅才好吃。”
木槿蒸馍是夏天最盼的吃食。母亲会提前发好面,把择净的木槿花切碎,拌进面团里反复揉。粉白的花瓣在面里渐渐散开,揉出的面团都带着淡紫的纹,像把夏天的颜色揉进了面里。她把面团分成小剂子,捏成圆鼓鼓的馍,码在竹笼屉里,再把笼屉架在灶上。柴火舔着锅底,蒸汽从笼屉缝里冒出来,带着面香和花香,在厨房里绕来绕去。等她掀开笼屉的瞬间,白汽裹着热意扑满脸,我总忍不住伸手去够,被母亲轻轻拍开:“慢些,烫!”热馍咬在嘴里,面的绵软裹着木槿花的清甜,花瓣在齿间轻轻化开,连带着日子都变得软乎乎的。那时候每逢木槿花季,家里的馍篮里总躺着几个木槿馍,我放假回家抓一个加上一勺油泼辣子就啃,那个香全都在我笑成一条缝的眼睛里,母亲坐在门槛上幸福地看着我。

凉拌木槿是夏日的清欢。天热的时候,母亲会烧一锅沸水,把木槿花丢进去焯几秒,捞出来攥干水分,放在瓷碗里。然后切上蒜末,淋一勺香醋,浇上滚烫的热油,再撒点盐和白糖,用筷子一拌,脆生生的花瓣裹着调料的香,往桌上一放,连空气都清爽了。我总爱就着凉拌木槿喝玉米稀饭,花瓣咬起来咯吱响,酸里带甜,一碗粥配半碟花,暑气都消了大半。有次邻居娘娘来串门,尝了一口就夸:“你家这花拌得比菜还好吃!”母亲笑着把剩下的花瓣递过去:“喜欢就拿些回去,院里还有好多。”
要是赶上连雨天,母亲就做木槿花汤。她会在锅里烧开水,丢进几片生姜,再把木槿花散进去,花瓣在水里慢慢舒展,像浮着一层粉白的云。等汤滚了,淋上打散的鸡蛋,撒把葱花,滴几滴香油,一碗热气腾腾的木槿花汤就好了。我捧着碗喝,汤的鲜混着花的柔,从喉咙暖到胃里,连雨天的湿凉都被驱散了。母亲总说:“这花是好东西,既能当菜吃,又能暖身子。”那时候我不懂,只觉得母亲做的木槿花,比任何山珍海味都好吃。
后来离开家乡,到勉县工作,再也没见过那样的木槿树,也再没吃过母亲做的木槿吃食。只是每当秋天,勉县的桂花开了,那缕甜香就像一把钥匙,总能打开记忆的门。午饭间,在食堂看到厨师师傅蒸的手工馍,就会忽然想起木槿蒸馍的软,想起母亲掀开笼屉时的笑容,心里暖暖的,索性买些回去吃;假日清晨沿汉江晨跑,风拂过路边的桂花树,金瓣落在跑鞋上,总错觉下一秒就能看见母亲在木槿树下摘花的身影,脚步就轻了些;就连泡茶时,看着茶叶慢慢舒展,都忍不住想,要是此刻有一碟凉拌木槿,该多有家乡的味道呢。
勉县的桂花年年开,香得清甜,香得热闹,可我总在这香气里,念着家乡木槿花的淡。原来乡愁从不是刻意的惦念,是藏在日常的每一个细节里——是忙碌间隙的恍惚,是奔跑路上的驻足,是静坐时的走神,是闻到一缕相思的香气,就想起母亲的手,想起老院的树,想起那些带着花味的日子。
此刻又走在勉县的桂树下,金瓣落在手心,轻轻的,像母亲当年拍在我肩上的碎瓣。风里的桂香还在飘,而我知道,无论走多远,无论日子多忙,那些藏在木槿花里的暖,那些带着母亲温度的记忆,总会像这桂香一样,轻轻绕在身边,把他乡的时光,酿成故乡的模样。(设备检修中心 陶云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