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渐暗,云色却愈发绚烂起来。西天之上,一轮赤日徐徐沉降,将天际染作金红,复又转为橘紫,终于融成一片不可名状的嫣红。这红,不似胭脂,不似朱砂,倒像是天工以巨笔饱蘸了暖色,在无垠苍穹上尽情挥洒而成。
远处钢城里几座铁塔默然矗立,铁色的骨架在夕照中竟显得柔和了。塔顶尖尖地刺入云霞,仿佛是要将那漫天华彩勾连下来,输送到人间去。铁塔线条纵横,本是极规矩极冷硬的物事,此刻被晚霞一照,倒显出几分温柔来。铁架交错处,漏出片片天光,宛如巧匠精心镂刻的雕花窗格,透过它望出去,那天上的红便更加变幻莫测了。
“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唐人王勃所见,是野鸭飞入霞光;今我仰观,却是铁塔与云霞相映成趣。时代虽易,而天地之美不改其衷。那铁塔何尝不是现代的孤鹜?它不飞,却以静默的姿态,将人的意志伸向高空,与自然之美竟意外地和谐共存。
霞光流泻,镀在铁塔上,泛起一层薄薄的金晖。塔身明暗交错,向阳处亮得晃眼,背光处则沉入深蓝的阴影中。这般光影游戏,使人忽觉这钢铁造物也有了生命,它在呼吸,在凝望,在与夕阳作一日最后的告别。
近处电线纵横,割裂了天空,却又意外地成为画幅的框架。电线间偶有飞鸟停驻,黑黢黢的剪影映在绚烂背景前,倏忽又振翅飞去,竟不知是惊破了画面的静美,还是添了几分生动趣致。
忽忆起《庄子》所言“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观此景象,乃知古人诚不我欺。人造的铁塔与天然的晚霞,何曾有隔?俱是天地间一物耳。铁塔输送光明,晚霞赠人美意,皆是奉献,皆成自然。
夕阳终于沉下半张脸去,霞光却愈发热烈,仿佛要将全部生命力在最后一刻燃烧殆尽。云朵被映得通透,边缘处亮得几乎要融化在天空中。这时的铁塔成了最佳的观景台,它们既不逃避也不抢占这自然的光辉,只是静静地站立,做一个忠实的见证者。
天光渐暗,霞彩由炽热转为沉静,紫罗兰色的暮霭自东天升起,慢慢向西天推进。铁塔的轮廓渐渐模糊,终于化作一道道黑色的剪影。而西天仍留着一抹残红,不肯轻易褪去。
人间灯火次第亮起,铁塔开始了夜的职守。它们将昼光转化而来的电能输送四方,点亮钢城与千家万户。而曾经沐浴过它们的晚霞,已然散入天际,不知所终。
然明日复有夕阳,后日亦然。铁塔依旧矗立,霞光依旧绚烂。万物各司其职,各美其美,美美与共。人在其中,观此景,悟此理,岂非幸事?
忽觉张若虚《春江花月夜》中“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之问,大可移用于此铁塔夕照之景。天地永恒,而人世变迁,唯美与奉献的精神长存。见此夕照与铁塔相映之景,乃知现代文明与自然之美,原可如此和谐共存,共谱天地大美之曲。
暮色四合,而心间朗然。(炼钢厂 景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