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一半是烟火,一半是诗意。对于文人墨客而言,一杯茶能饮出世间真味,于普通人而言,一杯茶或许能饮出人间真情。
入夏以后,气温渐高,热浪席卷天地,暑气逼人。酷暑灼灼,一大碗凉茶足以消暑解热。这些年喝过不少新茶名种,但任多少好茶滚过舌尖,却总也冲不淡记忆深处那一碗粗茶的味道——那是母亲用粗瓷大碗泡出的清凉,独属于夏天,永不褪色。
老家院子前的菜地里种着一株茶树,还是父亲年轻时从山里偶然发现带回的,至今已有四十余年树龄。茶树蓊郁,慷慨地撑开枝叶,年年为我们全家,也为四邻送来解渴的茶香。
每年春天,茶树冒出新芽的时候,母亲便日日仰头张望枝上的动静了。待新芽半舒展开,她就把竹背篓挂在身前去采摘那嫩绿的茶叶了。记得小时候我也想帮忙采茶,母亲却担心我手上不知轻重力道,伤害了茶叶和茶树,只准许我在旁边围观。母亲采摘茶叶速度既快又很小心,她轻轻地捏住茶叶柄,旋即利落一扭,一枚脆嫩的茶叶就落入她的背篓。当背篓一趟趟装满茶叶,茶树上只剩下些老叶的时候,她就开始晒青、焙茶,一背篓茶叶往往才能炒出一斤的茶叶。她将炒好的茶叶放在一只大黑陶罐里,此后煮茶时,只消抓几把放进大锅中,灶膛里慢火悠悠熬煮开来,那清冽的香气便如仙气般悄然弥漫了整个院落。
煮第一锅茶的时候,也正是麦收的时候。正午太阳灼烤着大地,麦芒如针,扎得人皮肤又痛又痒。麦地里收割的人,汗珠滚落如雨,滴在干渴的土地上瞬间就蒸腾得无影无踪。人人嗓子眼干得冒烟,需要时不时的补充水分。茶缸里自带的凉白开很快就见了底,渴意却丝毫没有减退。这时,母亲常常会担着两只沉沉的瓦罐,一步一步稳稳走到地头来了。罐盖掀开,清香便如一道清凉溪流骤然冲开沉闷酷热。众人纷纷围拢上来,粗糙的青瓷碗、豁口的搪瓷缸子全伸到母亲面前。母亲微笑着,一碗接一碗耐心舀着澄黄微绿的茶汤,茶汤已经在井水里冷却过了,入口清凉。大家牛饮般大口吞下,心中的焦渴被凉茶彻底消解了。
农忙时有凉茶饮,夏季时更是日日饮凉茶。小时候母亲不让我喝茶,说喝了夜里睡不着,稍微大了些才允许我喝。夏天,她日日用井水煮茶,又用井水凉茶,一煮就是一大缸。我从外头疯完回来,掀开罐盖,抄起勺子就“咕嘟嘟”喝一通,凉茶流进喉咙,凉意遍及四肢百骸,怎一个“爽”字了得!
多年后,那茶树依然年年丰收,岁岁送来茶香。而我在多尝茶味后才恍悟,是母亲将她生命里所有的清芬与荫凉都悄然揉碎在时光里,默默熬煮成茶,以最朴素粗粝的碗盛着,为我们捧出足以消融整个盛夏酷暑的凉爽。(生产管控中心 李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