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手上的茧
发布日期:2025-06-16    作者:王江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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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的手上有三块茧,像三枚古老的铜钱,嵌在掌心和指节处。最大的那块在右手虎口,椭圆形,黄褐色,摸上去像一块硬树皮;左手中指关节处有一块稍小的,边缘已经有些开裂;最不起眼的那块藏在右手食指内侧,若不仔细看,几乎发现不了。

这三块茧,是母亲一生的年轮。

虎口处的那块茧,是年轻时在纺织厂落下的。十八岁的母亲站在织布机前,纤细的手指穿梭在经纬线之间。纱线像流水般从指缝中滑过,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终于在皮肤上刻下这道印记。这块茧见证过母亲最鲜亮的岁月,那时她的眼睛还清澈,腰背还笔直,对未来还充满期待。后来工厂改制,母亲失业,这块茧就成了那段时光唯一的纪念。

中指的茧是婚后磨出来的。嫁给父亲后,母亲的手开始与各种粗活打交道。洗衣、做饭、挑水、锄地,这些活计像砂纸一样打磨着她的手指。尤其是冬天,河边上的冰碴子会划破皮肤,母亲就把伤口在围裙上蹭一蹭,继续干活。久而久之,这块茧就长了出来,像一层天然的铠甲。

食指内侧的那块小茧最为特别。那是握笔时磨出来的。母亲只念到初中,却写得一手好字。我上学后,她每天都要检查我的作业,用红笔在错字旁画圈。她写得很慢,一个字一个字地描,生怕写错了让我笑话。字迹笨拙却工整,每一笔都力透纸背。

记得初中那年,我在学校发高烧。母亲连夜赶车十几里来给我送药。护士给我打针时,我抓着母亲的手,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那些茧的触感。它们硬硬的,糙糙的,却莫名让人安心。针头扎进血管的瞬间,我感觉到母亲的手轻轻颤了一下,仿佛那针是扎在她身上似的。

大学毕业后,我在城里安了家,接母亲来住。她总闲不住,抢着要做家务。我发现她手上的茧比以前更厚了,边缘处还裂开了几道细小的口子。我买了护手霜给她,她却笑着说:"老皮老肉的,抹这个浪费。"

前段时间母亲生病住院,我天天给她擦手。温热的毛巾敷上去,那些坚硬的茧竟然慢慢变软了。我小心翼翼地修剪着翘起的死皮,突然发现茧下的皮肤异常柔嫩,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苍白。那一刻我才明白,这些茧不仅是劳作的印记,更是母亲用来保护柔软内心的铠甲。

如今母亲的手已经很少干活了。我给家里买了洗衣机、洗碗机。母亲的茧正在慢慢消退,虎口处的那块已经变得很薄,几乎看不出当年的模样。有时我会突然怀念那些粗糙的触感,它们曾是我童年最熟悉的温度。

昨天傍晚,我看见母亲坐在阳台上缝扣子。夕阳的余晖照在她手上,那些正在消退的茧泛着淡淡的金光。我走过去握住她的手,熟悉的粗糙感从掌心传来。母亲惊讶地抬头,我笑着说:"妈,我帮你穿针。"

线头穿过针眼的瞬间,我突然想起小时候母亲教我系鞋带的情景。母亲就用她长满茧的手包住我的小手,一步一步地教我。那些茧摩擦着我的皮肤,痒痒的,却让我感到无比踏实。

母亲手上的茧,是时光雕刻的勋章,是爱与坚韧的见证。它们正在一点点消失,就像那个需要靠双手劳作的时代正在远去。但我知道,这些茧早已烙在了我的记忆里,成为生命中最温暖的印记。 (公辅中心  王江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