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水井的“人世间”
发布日期:2025-06-10    作者:李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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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村口的老水井已经三百多岁了。井口的青石被井绳磨出了十几道深浅不一的沟痕,像老人额头上密布的皱纹,记录着岁月的痕迹。

老水井的“人世间”

这口井的水格外清甜。清晨,第一缕阳光刚照到井台,就有挑水的人来了。铁桶碰在井壁上,咣当一声,惊醒了井底的月亮。井绳“吱呀吱呀”地转着辘轳,水桶沉入井中,咕咚一声闷响,像是大地打了个哈欠。水提上来时,桶壁挂满水珠,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像一串串透明的珍珠。

李婶总是第一个来打水的。她的水桶特别大,要分两次才能打满。她年轻时是村里出了名的美人,现在腰弯得像张弓,打水时得扶着井台歇好几回。但她说:“井水养人,我这一身老骨头,全靠这口井的水养着。”

夏天的午后,井台是最热闹的地方。男人们赤着膊,打上来一桶桶凉水,“哗啦啦”往身上浇。水珠顺着古铜色的脊背滚落,在晒得发烫的青石板上“滋滋”地化作白气。孩子们围着井台追逐打闹,时不时被大人呵斥:“离井口远点儿!”

井台边的石缝里长着几丛井边草,终年青翠。女人们洗衣时,顺手掐几片嫩叶揉碎了擦在衣服上,清香能留好几天。王婶说这草是井的眉毛,有了它,井水就不会变浑。

记得那年大旱,方圆十里的井都干了,只有这口老井还有水。外村的人半夜就来排队,井台前的水桶排成长龙。那时爷爷是看井人,他拿着竹竿量水位,每人只许打半桶。他说:“井水像人的善心,要省着用,才能长久。”

老水井的“人世间”

秋天的傍晚,井台成了新闻发布中心。收工回来的人们一边打水,一边交流着村里的新鲜事。张家的媳妇生了双胞胎,李家的牛犊卖了好价钱,王伯的儿子在城里当了科长……这些消息随着水桶的起落,在井台上下传递,又随着挑水人的脚步,散落到村子的每个角落。

井壁的石缝里住着几只青蛙,天气闷热时就会“呱呱”叫。孩子们总爱往井里扔小石子,听那“叮咚”的回响,然后趴在井沿上,看水面漾开的圆圈。直到被大人发现,免不了一顿训斥:“惊了井神,水会变苦的!”

腊月里,井口冒着白气,像一锅烧开的水。井台结了冰,得撒上草木灰防滑。打水成了技术活,稍不留神就会连人带桶滑倒。那年冬天下大雪,井台冻成了镜子,刘叔打水时摔断了腿。后来村里人凑钱给井台搭了个草棚,从此冬天打水就安全多了。

老水井的“人世间”

井水泡茶特别香。老支书有个白瓷茶壶,专门用来泡井水茶。他说城里人喝的自来水有股漂白粉味,哪比得上咱这口老井的水甜。他坐在井台边的老槐树下喝茶,一坐就是大半天,茶香混着井水的清气,飘得老远。

多年前村里通了自来水,老井渐渐冷清了。井台的青石缝里钻出了野草,辘轳上的井绳也断了。只有李婶还坚持来打水,她说自来水有股铁锈味,喝不惯。

前些天回村,看见几个孩子围着老井玩耍。他们往井里扔石子,却听不到熟悉的“叮咚”声——井已经干了。一个小女孩趴在井沿往下看,突然喊道:“井里有星星!”原来井底积了雨水,倒映着天空。

我蹲下身,抚摸着井台上那些被井绳磨出的沟痕。忽然明白,这口老井就像一位沉默的老人,它记得村里每个人的故事,却从不开口。那些打水的日子,那些围着井台说笑的时光,都随着最后一桶水,消失在岁月的深井里了。

夕阳西下,老井的影子越来越长。井台上的野草在晚风中轻轻摇曳,像是在向逝去的岁月点头致意。一只青蛙“扑通”跳进井底的积水中,荡起一圈涟漪,惊散了水里的星星。(炼钢厂  李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