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六月的风
发布日期:2025-06-11    作者:吉晓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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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的风,从东方来,带着雨水的味道,又夹些泥土的燥热,穿过城市的钢筋铁骨,掠过乡野的稻田麦浪,终于吹到人的脸上,便成了黏腻的汗珠。

我坐在窗前,看那风如何摆弄院中的老槐树。槐树老了,皮裂如老人的皱纹,风过时,叶子便簌簌地响,仿佛在诉说着什么。风大时,树枝便摇晃得厉害,投在地上的影子也支离破碎起来;风小时,又只是微微颤动,显出几分矜持。这风与树的纠缠,竟也持续了几十年光景。

街上的人对这风的态度,却各不相同。那卖雪糕的老王,巴不得风再大些,好教行人走得口渴,来买他的雪糕解暑。他的冰箱用厚厚的棉被裹着,白气从缝隙里钻出来,被风一吹就散了。隔壁理发店的张师傅却嫌这风麻烦,每每剪下的碎发,不往地上落,偏要随风飞舞,沾在顾客的衣领上,惹来不少抱怨。他便只得将门关上半扇,却又闷热难当,额上的汗珠便和碎发混在一处了。

孩子们倒是欢喜的。他们放学归来,背着书包在风中奔跑,将衬衣灌满了风,鼓胀如帆。有的还折了纸船,放在路边的积水里,看它们被风吹着,晃晃悠悠地前行,直到撞上石子或是被车轮碾过,才结束了短暂的航行。他们的笑声被风撕碎了,散得到处都是。

傍晚时分,风渐渐小了。巷子里的女人们便搬了小凳出来,坐在门前闲话。她们的话题无非是东家的媳妇西家的娃,但每每说到兴起,声音便高起来,又被残余的风吹散,只剩下断断续的字句飘进耳朵。"听说……工资……离婚……"之类的。她们手中的蒲扇还在摇着,却不知是在扇风,还是在赶蚊子。

最奇怪的是那风中的气味。白日里,它裹挟着柏油马路被晒化的焦臭,菜市场鱼腥与烂菜叶的腐味。但到了夜深人静时,风忽然变得干净起来,竟能嗅到远处稻田的清香,甚至还有夜来香的花气。这时的风,穿过敞开的窗户,抚过失眠人的额头,便成了最好的催眠曲。

我曾见过这风如何对待一个拾荒者蜷缩在银行门口的角落,风将他破旧的衣衫掀起,露出黝黑的皮肤和嶙峋的骨头。路过的人加快脚步,仿佛怕被他的穷酸气沾染。风却毫不在意,依旧公平地吹拂着每一个人,无论贫富。

六月的风也有暴烈的时候。某日下午,天色骤暗,风突然变得凶猛,将街上的广告牌吹得哗啦作响,一棵小树被拦腰折断,砸在一辆停着的汽车上。人们惊慌地奔跑,寻找避风之处。不到半小时,风停了,雨却没有下来。人们又慢慢走出来,对着倒下的树和损坏的车辆指指点点。第二天,一切如常,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

这风吹过城市,吹过乡村,吹过高山和平原,并不因谁而停留。它看见了多少生老病死,悲欢离合,却从不发表意见,只是继续它的旅程。有时我想,若是风能言语,不知会讲述怎样的故事。但它终究是沉默的,我们只能从它带来的气息和温度中,揣测远方的消息。

六月的风终于渐渐变得温和,因为它知道,自己即将被七月的热浪取代。人们开始抱怨天气的炎热,却忘了不久前的风带来的那点凉意。这便是人的记性,总是善于遗忘的。

风过无痕,人过留声。而这声,又能存在多久呢?生产管控中心  吉晓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