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黄时节
发布日期:2025-05-29    作者:徐念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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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奶奶经常用质朴的关中方言告诉我说:“小南风一吹,麦芒就竖起耳朵喽。”那时候不懂,只听着亲切,而今站在这广阔的田地间,看着五月的风在麦芒上打了个滚,关中平原便泛起绸缎般的光泽。整个平原都在簌簌低语,麦穗挨着麦穗,像无数支蘸饱金粉的笔尖。

奶奶还说:“麦穗黄到第七根芒刺时,杏子就熟了。”是呀,南风一吹,麦穗便褪去了青涩,在蝉鸣声里一天天低垂下来。地头的那棵歪脖子老杏树佝偻着身子,把结满果子的枝桠探向矮墙外。它涨红了脸,青枝绿叶间缀满圆滚滚的黄杏,像是谁把繁星揉碎了洒在人间。最先啄破晨露的是灰喜鹊,尖喙轻轻一拧,酸甜的汁水就顺着羽毛滴落下来,洇湿了墙根的旧石磨。

父亲磨镰的声音总在黎明响起。磨刀石上的水渍映着天光,蜿蜒成银亮的溪流。然后他会在晨露未晞时下地割麦,镰刀掠过处金浪翻涌。麦芒上挑着细碎的阳光,一走动便簌簌抖落在他的粗布衣襟里。而他的衣襟也会沾上星星点亮的麦花,细看却寻不见,原来它们早融进了阳光的碎金里。我蹲在麦垄里看父亲俯身,锋刃贴着地皮游走,金黄的麦秸便温驯地躺在他的臂弯。麦茬间偶尔能寻到遗落的麦穗,他拾在手里总感觉沉甸甸的,像握住了一整个季节的私语。歇脚的当口,父亲总爱蹲在田埂上抽烟,望着远处那棵老杏树说:“杏子黄了,麦子也该归仓了。”话音裹着烟草香散在风里,惊起两三只偷啄麦粒的灰雀。

我扶着镰刀立在田埂,看远处老树上的金黄在青灰的塬峁间忽闪,像谁遗落了几盏琉璃灯笼。我踩着麦茬快步走到歪脖子老杏树下,听见了熟透的杏子落地发出“噗”的闷响,仿佛土地在吞咽甘霖,也像谁往黄土里扔了块糖果。捡起还带着露水的杏子咬开,满眼都是蜜糖般的金黄,酸甜的汁水会顺着掌纹漫延,和着麦香在舌尖滚成琥珀。抬头看去,阳光透过叶隙筛成碎金,熟透的杏子躲在丛影间忽隐忽现,皮儿薄得透光,连茸毛都泛着琥珀色。头顶的白云从麦浪尽头游过来,又游向杏树枝桠织就的碧空。

晌午时分,父亲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家吃饭,豆大的汗珠从脸上的浮灰流出了几条痕迹,滴落在已经汗湿的衣襟上吸收不见了。正午的麦场上,风过处就能闻着麦香裹着杏香在晒场游荡,新碾的麦粒在场上里流淌,晒得滚烫。父亲对我说:“这是大地的金沙。”我抓起一把,麦粒瞬间从指缝漏下,感叹说这是握不住的金沙。

炙热的阳光漫过麦茬地时,村庄便浸在琥珀色的光晕里。这时谁家蒸新麦馍的香气,混着枝头熟透的杏子甜,从斑驳的树荫下飘过,酿成醉人的酒。蝉声忽地收了羽翅,只余下南风在空麦茬间游走,沙沙地,仿佛在数算着某个秘而不宣的时令。(生产管控中心   徐念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