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子黄了的时候,整个村庄都浸在一种奇异的香气里。那香气不似花香那般张扬,也不似果香那般甜腻,而是一种朴素的、带着泥土气息的芬芳,若有若无地飘荡在空气中,只有静下心来才能嗅到。
我记忆中的麦田在村东头,一片连着一片,望不到边际。五月的风拂过,麦浪便翻滚起来,像一片金色的海洋。麦芒在阳光下闪闪发亮,远远望去,整块田地仿佛镀了一层金箔。农人们弯腰在田间劳作,他们的身影在麦浪中时隐时现,像一个个跳动的音符。
爷爷是个侍弄庄稼的好手。他总说:“麦子是有灵性的,你得懂它的脾气。”每天天不亮,他就扛着锄头下地,我常跟在他身后。清晨的麦田沾着露水,走在田埂上,裤脚不一会儿就湿透了,凉丝丝地贴在皮肤上。爷爷的大手粗糙得像树皮,却能极灵巧地拨开麦穗,检查麦粒的饱满程度。他眯着眼睛看麦穗的样子,像是在端详一件珍宝。
“”看这麦穗,多饱满。”爷爷常指着麦穗对我说,"再过半个月就能收了。"他的眼睛里闪着光,那是农人特有的、对丰收的期盼。
麦收时节是村里最热闹的日子。天还没亮,打麦场上就响起了"咚咚"的梆子声。男人们穿着粗布短褂,女人们包着头巾,孩子们光着脚丫,全村人都涌向麦田。镰刀割麦的"嚓嚓"声此起彼伏,一捆捆麦子被扎成个子,整齐地码放在田里。汗水顺着农人们的脸颊往下淌,在后背洇出深色的痕迹,但没人喊累,反而有说有笑。那时我才明白,劳作本身也可以是一种快乐。
正午时分,奶奶会挎着篮子来送饭。篮子里装着新蒸的馍馍、自家腌的咸菜,有时还会有一小罐蜂蜜。农人们三三两两坐在田埂上吃饭,谈论着今年的收成和往年的比较。爷爷总爱在这个时候给我讲他年轻时遇到的大丰收,眼睛里闪着骄傲的光芒。饭后,大人们在麦垛旁小憩,孩子们则在麦田里追逐嬉戏,惊起一群群麻雀。
打麦场上的夜晚同样热闹。脱粒机"突突"地响着,麦粒像金色的瀑布一样倾泻而下。女人们忙着扬场,男人们扛着装满麦子的麻袋来回奔走。我们这些孩子最喜欢在刚打下来的麦堆上打滚,麦粒钻进衣领里,痒痒的,却舍不得出来。夜空中的星星特别亮,月光照在麦堆上,给金色的麦粒又镀了一层银。
麦收过后,田野里只剩下短短的麦茬。空气中飘荡着麦秸的清香,混合着泥土的气息。这时候,我最喜欢赤脚走在收割后的麦田里。麦茬轻轻扎着脚心,有点疼,又有点痒,是一种说不出的奇妙感觉。偶尔会踩到遗漏的麦穗,便如获至宝地捡起来,搓出麦粒放在嘴里嚼,新鲜的麦粒带着淡淡的甜味。
后来我离开了村庄,住进了钢筋水泥的城市。城市里也有麦香——面包房飘出的香气,超市里袋装面粉的味道。但这些香气太过精致,太过刻意,远不如麦田里那种原始的、混杂着泥土芬芳的气息来得动人。
如今,村里的麦田越来越少了。年轻人外出打工,留守的老人种不动地,大片田地要么荒芜,要么改种了经济作物。偶尔回去,再也看不到记忆中那一望无际的金色海洋,只剩下零星几块麦田,孤零零地守在那里,像是在诉说着什么。
我常常梦见那片麦田。梦里,麦浪依旧翻滚,爷爷的身影在麦田间若隐若现。醒来时,枕边似乎还残留着麦子的清香。这才明白,有些东西一旦失去,就再也找不回来了。就像那金色的麦浪,只存在于记忆深处,成为永远的怀念。
麦田教会我的,不仅是对食物的珍惜,更是一种生活态度——脚踏实地,顺应自然,在平凡中寻找幸福。这些道理,是任何书本都给不了的。如今,每当我看到餐桌上的一碗面条、一个馒头,眼前总会浮现出那片金色的海洋,和爷爷弯腰查看麦穗时专注的神情。
麦子黄了又青,青了又黄。岁月在更替中流逝,唯有那份对麦田的怀念,历久弥新。(生产管控中心 文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