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从关中平原来到汉中盆地,我总觉得自己像株移植的树苗。结束了一整天的忙碌工作后,听见本地工友说起西乡樱桃沟,忽然惊觉原来这秦巴山地,竟藏着关陇人未曾见过的温柔。

三月初的清晨,我跟着导航拐过第九道山梁,车窗忽然落满细碎的白雪。定睛看时,却是成片的樱桃花被山风卷起,纷纷扬扬飘落在车窗。枝条尚未抽芽,千万朵五瓣花已密密匝匝缀满枝头,远看像绵延十里的云絮坠入山谷。几个裹着蓝布衫的老农正弓着腰疏花,花锄起落间,飘落的花瓣在他们肩头积成薄雪。“疏花狠些,果子才甜。”戴竹笠的大爷用一口浓重的陕南腔教我疏花。他布满裂纹的手掌托着几朵摘下的花儿,花瓣内侧泛着极淡的粉,倒像姑娘耳后的胭脂痕。山雾漫过来时,整条沟谷成了流动的牛奶河,花枝在乳白色里忽隐忽现,偶尔传来几声斑鸠的咕哝,倒比寂静更显出几分空灵。

四十五天后,我再次踏入樱桃沟,漫山素白早已换了人间。绿荫深处垂着玛瑙似的红果,叶片间漏下的光斑在果实表面跳跃,仿佛有无数小太阳在枝头安了家。挎竹篮的妇人们穿梭林间,发髻上别着新采的蕨菜,山歌尾音被露水润得清亮:“三月花开五月红,樱桃结果不等人哟”。我学着她们的模样攀住枝条,指尖刚触到微凉的果皮,露珠便顺着腕骨滚进袖口。熟透的果实轻轻一碰就落入掌心,果皮薄如蝉翼,汁水在阳光下透出琥珀色。当尝第一颗时,清香的酸甜味在舌尖瞬间炸开,我忽然懂得《礼记》里为何称樱桃为“含桃”——这玲珑红玉,可不就是含着整个春天的雨水和光?

归途经过农家的晾晒场,竹匾里铺着正在阴干的樱桃。紫红褪成深褐的果脯上,仍能辨出阳光走过的纹路。穿堂风掠过老屋的天井,带着艾草与樱桃叶混合的清气。主人家端来新酿的樱桃酒,玻璃杯里浮沉着去岁的花瓣,抿一口,竟比鲜果多了几分时间的醇厚。暮色爬上山坡,钢厂的灯火次第亮起,我站在生活区阳台上,回想起白天的场景。风里有零星的落花盘旋,不知是迟开的樱桃花,还是早谢的樱桃叶。
想起疏花老人说过的:“每朵花瓣的坠落都在给果实让路。”这满山的红宝石,原是十万朵花凋零成全的甜蜜。衣袋里还兜着几颗漏摘的樱桃,此刻正在掌心微微发烫。我望着窗外,秦岭的月色漫过汉钢的冷却塔,给钢筋铁骨的十里钢城蒙上了一层柔光。(炼钢厂 陈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