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温度,岁月的光
发布日期:2025-05-11    作者:路凯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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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的温度,岁月的光

五月的风裹挟着槐花的清甜漫过斑驳的窗棂,日历上母亲节的标记被斜斜的阳光镀上金边,像一枚泛黄的老照片。指尖刚触到那行红圈,记忆便如潮水般漫过心堤。

记忆里最浓稠的甜,总与药瓶里摇晃的药水相伴。儿时体弱多病的我,三天两头就被发烧感冒纠缠。每当我蔫头耷脑地窝在被子里,母亲总会心急如焚地小跑着去请村医。她鬓角的碎发被汗水黏在泛红的脸颊上,额头上细密的汗珠顺着脖颈滑进褪色的蓝布衫领口。吊瓶在土坯墙上轻轻摇晃,冰凉的药水顺着透明塑料管滴答滴答流进血管,苦涩的药味在喉头翻涌,恶心感一波波袭来。母亲见状,立刻丢下手中的活计,踩着沾满泥土的布鞋往村口奔去。她褪色的蓝布衫衣角在风中翻飞,怀里却紧紧揣着个用塑料袋裹着的宝贝——两三支葡萄味雪糕。当她气喘吁吁地回到我身边,额角的汗珠在晒得黝黑的皮肤上划出亮晶晶的痕迹,那双粗糙的手却灵巧地剥开包装纸,露出紫水晶般的冰棱:快尝尝,甜着呢。紫汪汪的凉意混着她身上的烟火气在舌尖化开,竟将病痛都酿成了蜜。后来尝遍大街小巷的精致冷饮,却再找不到那种裹着塑料袋的清甜,每当看见深紫色,眼前总会浮现母亲举着雪糕哄我的模样。

上学后的每个清晨,厨房的灯光总比天光更早亮起。母亲布满老茧的手在昏黄里翻飞,瓷碗轻磕的脆响惊醒了沉睡的灶台。蛋液在沸水中舒展成蓬松的云絮,渐渐化作金灿灿的小太阳;另一些清晨,木勺在陶锅里画着同心圆,浓稠的面糊糊儿咕嘟咕嘟吐着泡泡,她一边搅拌一边叮嘱:多吃点,吃饱了才有力气读书。还有些日子,她会将饱满的红枣、玛瑙般的葡萄干和暗红的枸杞仔细洗净,看着它们在沸水里沉沉浮浮,直到米汤变得浓稠透亮,清甜的香气漫过整个厨房。可那时的我总没耐心,扒拉几口就把碗一推,趁着她转身洗碗的功夫,偷偷溜出家门。如今想来,嘴角不禁泛起笑意,那时的自己,真是不懂母亲的心意。现在,每当在外面看到面糊糊这个词,脑海中就会浮现出母亲在厨房忙碌的身影,鼻子也忍不住发酸。

下雨天是我最难忘的时光。梅雨季的乡间小道似浸透墨汁的棉絮,每一步都在吞噬母亲的黄胶鞋。泥浆裹着碎石“咕唧咕唧”翻涌上来,漫过鞋帮时发出黏腻的啜吸声,几乎要将鞋子生吞。母亲却雷打不动地背着我,左手的铁锨深深楔进软烂的泥地,木纹在掌心勒出紫红的血痕;右手死死托住我的腿弯,指节发白,掌心的温度混着汗意透过单薄的衣衫传来。她弓着的背随着每一次抬脚剧烈起伏,像艘在暗河漩涡中挣扎的船,载着她最珍视的珍宝艰难前行。我举着歪斜的油纸伞,却怎么也遮不全她的身子,只见雨水沿着伞骨倾泻而下,顺着她的发梢砸在后颈,在褪色的蓝布衫领口洇开深色的花。她每走一步都要摇晃着站稳,溅起的泥点在裤腿上凝成斑驳的印记,那些深一脚浅一脚的求学路,是她用脊梁为我撑起的晴空,也是我生命中最温暖的记忆。

离家的前夜,母亲的身影在房间里来回穿梭。花椒油的辛香混着面团发酵的微酸,她不停地往我的行李箱里塞炸麻花、猫耳朵和包子,边塞边念叨:“拿着,到了那边想吃就吃,外面买的哪有娘做的香。”我看着她佝偻的背影,头发里不知何时添了许多银丝,眼角的皱纹里藏着二十多年的晨霜暮雪。我忍不住说:“妈,别装了,那边都能买到。”她却头也不抬地说:“不一样,不一样的。”第二天在车站,玻璃门映出她踮脚张望的身影。我佯装低头检票,余光却瞥见她慌忙抬手抹泪,又怕被我看见似的,慌忙低下头假装整理衣角。直到我转身走进站台,那抹熟悉的身影依然固执地立在原地,渐渐缩成一个模糊的点,却永远刻在了我心里最柔软的角落。

手机里的语音留言永远带着熟悉的温度:“在外面要照顾好自己,天冷记得加衣”“工作一定要注意安全”“按时吃饭,吃好一点”……这些重复了千百遍的叮咛,曾让我觉得唠叨,如今却成了穿越山海的牵挂。窗外的槐花簌簌飘落,恍惚间又见母亲站在灶台前,围裙上沾着面粉,眼角的笑纹里盛满温柔。原来岁月偷走了她挺拔的脊背、细腻的手掌,却偷不走记忆深处永不褪色的母爱。那些被时光珍藏的片段,早已化作生命里最温暖的光,照亮我前行的每一步。(炼铁厂 路凯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