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颂
发布日期:2025-05-06    作者:王江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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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五点半的厨房里,母亲的身影在蒸汽中若隐若现。她踮着脚从橱柜顶层取下搪瓷盆,铁勺与盆壁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这是二十年来雷打不动的晨曲,比闹钟更准时地唤醒整个家。

她揉面的手法很特别,右手顺时针画圆,左手不时往盆里点水。我小时候总爱趴在桌边看,觉得那双手有魔法,能把散乱的面粉变成光滑的面团。她的指关节有些变形,是常年浸在冷水里落下的毛病,却依然灵活得像在跳舞。

灶台上的铁锅已经用了三十年,锅底被烧出了年轮般的纹路。母亲煎蛋从不粘锅,她说这是养锅的功夫。油温六成热时下蛋,蛋白立刻泛起蕾丝花边,蛋黄像个小太阳悬在中央。我离家读大学那年,母亲特意把这口锅塞进行李箱,被父亲笑话连锅端。如今每次煎蛋,铁锅传来的温度都让我想起她掌心的暖意。

母亲有个褪色的针线盒,里面装着五颜六色的线团。每团线都缠着纸条,上面是她工整的小字:龙龙毛衣袖口”“娃娃校服纽扣”“龙龙工作服破洞。灯光下,她穿针的动作越来越慢,有次我看见她对着穿不过的针眼叹气,那一刻才发现母亲的眼睛已经老花了。

她记账的本子放在床头柜第三个抽屉。泛黄的纸张上,密密麻麻记着鸡蛋3.5”“白菜2.5,却在儿子大学学费那栏潇洒地写着”“580元,值!。本子最后一页夹着我的满分试卷,折痕处已经磨出了毛边。

母亲最珍视的梳妆台上摆着三个玻璃瓶。最大的是雪花膏,她每天睡前都要挖一小块,在掌心焐热了才往脸上涂。中等的是头油,逢年过节才用木簪挑一点抹在发梢。最小的是瓶底只剩薄薄一层的香水,那是父亲年轻时送的,多少年过去,她只在最隆重的场合轻轻按一下喷头。

阳台上的绿萝长得特别旺,那是母亲用淘米水浇的。她说植物跟人一样,知道谁真心对它好。去年冬天绿萝突然蔫了,母亲急得把花盆搬到暖气旁,半夜还起来查看。后来才知道是我孙女偷偷往土里倒了可乐。母亲没生气,反而笑着说:小孩子嘛,都以为甜水是好东西。

母亲节那天,我送她一部智能手机。她戴着老花镜研究了一下午,终于学会视频通话。当晚我的手机突然响起,屏幕里是母亲放大的笑脸,背景音里邻居在喊:别对着鼻孔拍!如今她常发来模糊的照片:开花的君子兰、煳了的红烧肉、邻居打瞌睡的侧脸。每张都配着同样手抖打出来的文字:一切安好勿念

上周回家,发现母亲在偷偷学拼音。她的小本子上记sh-u-o说”“ch-i吃,字母间夹杂着只有她自己懂的符号。我问她学这个干嘛,她低头搓着围角:想给你发消息时快些。那天帮她注册微信,取名时她犹豫很久,最后输入春风化雨。我鼻子一酸,想起小学作文里写她,用的就是这个成语。

昨夜梦见母亲年轻时的样子,两条乌黑的辫子垂在胸前,眼睛亮得像蓄着星光。醒来发现手机亮着,是她发来的消息:明天降温,记得穿外套窗外树叶沙沙作响,恍若她当年轻拍我入睡的声响。此刻特别想告诉她:妈妈,您才是人间的春风,一生的化雨。公辅中心  王江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