碑影凝霜 薪火相传
发布日期:2025-04-02    作者:宋贺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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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年清明的雨总比平日更稠密些,像被无数双无形的手撕扯成细缕,在玻璃窗上凝成水痕。这洇开的雨幕让我想起档案馆里那些发黄的信纸,边角卷曲处还留着硝烟熏燎的痕迹,仿佛先辈们从未走远,只是暂时栖息在时光的褶皱里。

我们踏着潮润的石板走向陵园,布鞋底与青石相接的声响,惊醒了沉睡的车前草。纪念碑在烟雨中矗立如方鼎,那些名字被无数指尖摩挲得泛出金属光泽,像一列列待检阅的士兵,在春风里列队成永恒的方阵。有戴红领巾的孩子跑过,衣摆带起的气流让常青藤的影子在碑面上游移,恍惚间藤蔓与铭文纠缠,竟分不清是植物在生长,还是英灵在编织新的年轮。

碑座下的石缝里,蒲公英正顶开去年的枯叶。淡黄的花絮在雨中颤动,像未干的泪滴凝成琥珀碑影在时光中凝结成了白霜我俯身轻触时,指尖沾上松针坠落的露水,冰凉的触感漫过掌心——这是三十五年前旱魃肆虐时,老支书草鞋磨穿的血痂;是十八名党员挑破旱魔封锁时,溪水漫过脚踝的温度;是那些被岁月封存的疼痛,此刻正顺着碑文的笔画渗入肌肤。

荒坡上的火光突然跃动起来。老人们捧着纸船走向溪边,火舌舔舐着船舷,载着冥钱化作蝴蝶翩跹。带队的退伍军人突然摘下帽子,军礼在胸前凝固成雕塑。他说这些纸船会顺着溪流漂向东海,带给那些为筑堤永眠水下的战友。潮湿的空气中,松针簌簌落下的声音,像无数先辈抖落肩头的霜雪。

折返时遇见挑着竹筐的老妪,筐里码着用艾草染成的糯米团。她用皴裂的手指捏出花瓣形状,说这是给爷爷送的粮秣。蒸笼掀开的刹那,热气裹着草香漫过我们的脸,恍惚看见青纱帐里,那些年轻的战士正围坐在篝火旁,把秫秸秆当成筷子,夹起希望的形状。火光映在他们眉骨上,那些高耸的棱角,分明是未及雕琢的纪念碑。

暮色四合时,我们在单位门前的雪松下驻足。新发的松针刺破去年的衰叶,树皮皴裂处渗出的松脂在灯下流淌成金箔。保洁阿姨清扫的竹帚掠过地面,沙沙声与松涛应和,像在诵读大地的谱。忽然有风掠过,满树松针齐齐颤动,抖落的水珠在暮色里碎成星子,照亮我们掌心那些新生的茧痕。

离开时回望,纪念碑在雨雾中愈发明亮。那些名字开始流动,化作溪流、麦穗与钢钎上的高光。有人将未燃尽的纸灰轻轻撒向空中,灰烬与雨丝纠缠着升起,竟在暮色里拼出半面猎猎作响的旗帜。我突然懂得,真正的祭奠不是凝固的石碑,而是掌心老茧的温度,是案头图纸泛起的折痕,是每个黎明前被梦想点亮的工位。当松针年复一年覆盖荒丘,我们终将成为彼此血脉里永不熄灭的磷火,在岁月长河中接力燃烧。轧钢厂  宋贺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