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的春天，不是从枝头第一抹新绿开始的，也不是从檐下第一声燕啼开始的，而是从高炉烟囱里飘出的白烟，渐渐淡了颜色开始的。

钢铁厂的冬天总是灰蒙蒙的，烟尘裹挟着寒气，笼罩着厂房、铁轨和纵横交错的管道。可一到三月，风忽然柔和了，吹散了沉积一冬的浊气，连那终日轰鸣的轧机声，也似乎比往日清亮了几分。

清晨，我走过高炉区，炉前工人们早已忙碌起来。他们的身影在晨曦中显得格外清晰，安全帽下的脸庞被炉火映得通红。一位老师傅蹲在炉前，用长钎拨弄着铁水，火星四溅，像极了除夕夜里的烟花。

“今年炉况不错！”他抬头笑道，汗水顺着皱纹滑下，却掩不住眼角的笑意。

是啊，春天来了，连钢铁也有了生气。铁水奔流，不再是冬日里那般凝滞，而是带着一种欢快的节奏，仿佛在应和着季节的更替。

钢铁厂并非全是钢筋铁骨，角落里也藏着柔软的春意。在废弃的铁轨旁，一簇簇野草从枕木缝隙里钻出来，嫩绿的叶片上还沾着昨夜的露水。更令人惊奇的是，几株蒲公英不知何时已在锈蚀的钢架下扎了根，顶着金黄的小花，在风中轻轻摇曳。几个下早班的工人蹲在路边抽烟，有人顺手掐了一朵蒲公英，轻轻一吹，白色的绒球便四散飘飞，像一场微型的雪。他们笑了，仿佛这小小的游戏，比什么春游都来得有趣。

轧钢车间的大门敞开着，春风穿堂而过，带走了机器散发的闷热。年轻的轧钢工小张脱下了厚重的棉袄，只穿着一件单薄的工装，袖子卷到手肘，露出结实的手臂。他站在轧机旁，盯着火红的钢坯从辊道上呼啸而过，热浪扑面，却混着窗外吹进来的凉风，竟有种奇妙的舒适。

“春天干活就是舒服！”他抹了把汗，咧嘴一笑，“冬天太冷，夏天太热，就这时候最得劲。”

是啊，钢城的春天虽然短暂，却最是珍贵。

春夜的钢厂，比白日多了几分静谧。我跟着夜班巡检的工人走过厂区，头顶是难得的晴朗星空。银河横贯天际，星光洒在冷却塔上，洒在纵横的管道上，竟让这些钢铁巨物显得温柔起来。“看，北斗七星！”一个年轻电工指着天空喊道。

众人抬头，一时间都忘了说话。只有远处的鼓风机仍在低鸣，像是春夜的呼吸。

钢城的春天总是匆匆而至。还没等人们好好感受，杨絮便已纷飞，气温陡然升高，夏天的热浪迫不及待地涌来。高炉的白烟又变得浓重，轧钢车间的风也不再清凉。但工人们并不遗憾。他们知道，来年春天还会再来，炉火会继续燃烧，野草会重新发芽，而钢城的故事，也将随着四季轮回，一直延续下去。（公辅中心  王江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