蜗居在黄土高坡沟旮旯的城隍梁这个小村庄,每逢端午,也少不得戴花绳、采艾叶、喝黄酒这些流传了不知多少年的习俗,这些习俗早已刻在了他们的骨子里。只是陕北干旱缺水,自然赛不了龙舟了,于是,人们便腾出来工夫包起了粽子,把所有的端午安康寄托在了香气诱人的粽子里。

母亲是城隍梁周围十里八乡有名的“巧手手婆姨”,逢年过节的美食信手拈来,包粽子更是颇有名头,每年除了给家里包粽子外,还经常会跑去给乡里乡亲帮着包。刚入五月,母亲便去乡镇的集市上,买一大捆粽叶和十多斤糯米回来,架起柴火烧一锅水,把粽叶和父亲放羊时拔回来的丝秧一道放进锅里煮,等煮到粽叶和丝秧的绿色淡了许多,甚至出现棕绿色时,捞出来放在盆里备用。接着又拿出黑瓷瓦缸里藏着的红枣和稷米,与糯米一道混泡在温水里,个把小时后,就可以包粽子了。
比起常能见到的售卖的粽子,母亲包的粽子确实要大多了。她说粽子包大一点,吃着馕口。陕北人的吃食与江南的精致小家、细嚼慢咽迥然不同,讲究一个痛快,其实这是千百年来,厚实的黄土层造就了陕北独特的粗犷、豪情和淳厚的性格,让陕北人养成吃什么都要讲个馕口的坦然。
只见母亲拿起剪刀剪去粽叶的硬桔梗,在水盆里涮一下,一只手执起一片粽叶,另一只手把粽叶捋平,把手指搭在中间,手腕顺势转动着拧一下,就把粽叶拧成了尖头的漏斗状,捞一颗红枣放在尖头最底下,接着开始一边筑米,一边将新粽叶照着缝隙插进接起来,粽叶接个三四片,几颗红枣,几把米,再用手舀些水浇在上面,几个动作一气呵成,眨眼间一个偌大的粽子就成型了,最后用牙齿咬住丝秧的头,一只手娴熟地把弄着,三下五除二把粽子绑好了,不长时间,母亲就包好了满满一盆。
母亲包的每一个粽子,粽叶用得多了个头自然就大了,样子看上去并不是扁平的,与夏日的冰激凌颇为相像,只是上部是平的,我常说母亲包的粽子冻一下,就成了“粽子版”的冰激凌。母亲并不在意我的话,她觉得粽子就应该长这个样子,于是在包完自家粽子后,拾掇停当就去邻居家帮着包了。

等母亲从邻居家回来,父亲已经将煮粽子的大锅淘洗干净了,母亲把粽子头尖颠倒着,缚实地摆放在锅里,在最上面加上蒸片,压上一块菜石,最后才倒入水开始慢慢煮。也是后来我才知道,粽子不能用大火猛煮,得用小火慢炖。从日上三竿煮到落日挂山头,从我满脸期盼煮到百无聊赖地加着柴火。终于等到了母亲揭开锅盖,这时粽香四溢,弥漫了整个窑洞,让早就望眼欲穿的我顿时垂涎欲滴。
老规矩,出锅的第一个粽子还是放在了我的碗里。
看着狼吞虎咽地吃粽子的我,父亲也抵挡不住了粽子的香气,连忙道:“愣婆姨,给我也剥个粽子,再加点白糖。”母亲立时不乐意了,扭头对父亲道:“你才愣,你全家都是二愣子。”说完顿时感觉不对劲,也被自己的话逗乐了,“噗嗤”笑出声来,不过手却没停下给父亲剥粽子的动作。
等一家人都吃饱了,粽子也晾凉了,母亲把剩下的粽子分成好几份,有的是给左邻右舍送的,有的是等遇到顺路的熟人,给外婆、舅舅、姑姑们捎去一些的,算是与他们一起端午安康。陕北人是热情的,是好客的,总是来而有往,左邻右舍、亲朋好友间都会拿出自家的粽子让大家尝尝,我家常常收到形状各异的粽子,以至于我常吃粽子吃到打嗝。母亲见状笑着说:“慢慢吃,没人跟你抢,咱家地窖的盆里还有许多呢。”母亲确实把粽子都藏在了地窖,这能让粽子储存很长时间。母亲不知道是,我每一次吃粽子不是怕被抢,而是心中多出了一丝甜蜜,我想把这种甜蜜注满身体。
后来,我参加了工作,自到了汉中便再也没有吃过母亲包的粽子,更没有闻到守在炉灶旁等母亲揭开煮着粽子的锅盖弥漫的香气。嘴馋想吃粽子时,多数时候是去商场买几个回家煮着吃,也许是包粽子的枣子和米不同,也许是煮粽子的水有所区别,我始终吃不出曾经母亲揭开锅盖捞出的第一个粽子的香味,又或者是在我吃粽子时,少了父亲叫母亲“愣婆姨”和母亲“噗嗤”笑声。
前些天给母亲打电话,她告诉我自己正在赶集,说是要买些粽叶包粽子,我才意识到又是一年端午节。当听我说想吃她包的粽子时,便要给我邮寄一些,不过被我拒绝了,汉中到陕北隔着万水千山,邮寄粽子的邮费足够买一袋子粽子了,她想让我吃到我最想吃的粽子,忽略了万水千山。我并没有告诉她,我最愿意吃的粽子是她揭开了锅盖,剥开第一个出锅的粽子放入碗中,撒上两勺白糖,再把碗递给了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