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住背影
发布日期:2024-04-11    作者:薛生旭    
0

 

回到陕北,我总要与父亲一起到硷畔底的旮旯里放羊,父亲肩上扛着拦羊铲子走在羊肠小道,我跟在父亲后面,看着他已带佝偻的背,在我眼前从高大变得瘦小,而后又变得高大,不禁又想起了多年前,我无意间第看到的他的背影。

 

那年夏至前后,陕北的天已是燥热难当,久受病痛折磨的奶奶去世了,父亲先前回去了老家,我跟着母亲几天后回去老家奔丧,第一次注意到了父亲的背影。在老家的院子里,到处摆着东西,院子看着甚是杂乱,奶奶的灵柩放在了刚拆了的旧石磨墙角处。我看着满院子的黑白相间和前来吊唁的亲友,又想到奶奶对我的怜爱,以及她生前饱受病痛的折磨,不仅潸然泪下。父亲拍了拍的我肩膀说:“不必太难过了,谁都免不了生老病死,也许这对你奶奶来说是一种解脱。”

说罢便自顾忙了去,不一会儿喊我与他一起到镇上买些东西。去镇上最好还是父亲驾驶三轮车载着我,在他走向三轮车时,我注意到他的背影,步子比往日沉重的远的多了,背似乎也开始弯了,印刻着无尽的落寞,我确实不知他承担了多少的重量,才能把身体压弯了许多。

父亲走到三轮车前,取出三轮搅把,将卡头端插进柴油机里卡好,转头对着身后的我说:“你给我按着机压,听到我说放你就松手。”说罢,他伸出双手,“呸呸”两声在他粗糙且发黑的手上唾了两口唾沫,在我按下机压后,父亲弯下腰双手紧握着搅把,使出浑身力气,快速搅动柴油机数圈后,听到他大呵一声“放”,我立即松开了手,三轮车立时打着火了。在父亲的驾驶中,三轮车缓缓驶上了通往镇上的公路。

父亲驾驶着三轮车,我坐在车厢里,我看到父亲本就有些稀疏的头发里,夹杂着一根根银丝如雪,在烈日下格外刺眼。我曾想过每个人都会有生老病死的一天,唯独对父亲突然间添了些许白发有些惶恐,唯恐有一天我失去了他,就像他失去奶奶一样,那时,我又能否像他那样,支撑起整个事情的杂七杂八?这时,我眼眶里不由得打起了泪转,好在车厢里只有我,赶忙拭去了眼泪。

到了小镇时,父亲到商店买些过事情用的东西,让我待在车厢里不要乱跑。其实我家就住在小镇上的,只是父亲没有工夫回去,老家虽说母亲和姑姑她们也在,一大滩子事还是要父亲做主的,他怕我跑回家耽误了时间。父亲忙着买这样那样的东西,显得格外着急,而我坐在车厢里看着东西。他把一塑料袋毛巾和一些围裙放进车厢后对我说:“你再等一会儿,我去给你买几个面包去。”说罢就转身向商店走去。父亲身材并不是高大,甚者说矮小也不过,我本想说不要去买了,小镇到老家算不得远,回去也用不着多长时间,还未等我开口,父亲已走到马路对面了。只见他穿着有些脏兮兮的半衫,急匆匆的脚步在穿马路时有些慌乱。不长时间,他就从商店出来,手里提着两块面包和一罐水果罐头朝我走来。

他穿过马路时几乎是跑着的,阳光把他的影子照在地上,缩成了一团,到三轮车厢跟前,把手里的东西递给我,轻声说:“给你买了面包和罐头,先对付着吃一口,一会儿回老家饭菜也多了。”此时,他的头发有些凌乱,也许是天气有些热,也许是走的太着急,我看见他的额头上湿浸浸的,好在他脸比较黑,倒也看不出脏兮兮的。嘴唇有些干裂,失去了往日的光泽,倒是与黄土地的干旱颇为印证,但他没给自己买水,也没买一瓶罐头。

随着奶奶已经去世多年,我逐渐淡忘了父亲当初的背影,记忆里怎么也留不住。多年来,我也不曾见过父亲抹眼泪,只是逢清明、中元、除夕上坟时,父亲会对着墓碑直直发愣,还会坐很长时间,我想他一定会说些什么,只是没人没听到罢了。近年来,我一直在汉中工作,很少有时间能回趟老家,父亲和母亲搬离了小镇,又回到了老家,父亲拦了一百多只羊,母亲喂些鸡鸭和猪,两人虽是辛苦,倒也多是自在,只是父亲当初的一丝丝白发如今粘满了头。

去年初冬抽空回了一趟老家,父亲的的确确变成了牧羊人,黄绿色的军大衣,不知多少年的毛线帽子,脸也是更黑的紧了,不过脸上挂着笑容,应当是见到了许久未见的我。在他转身去羊圈准备放羊时,我又看到了他的背影,腰弯的更低了,即便套着大衣,在寒风中还是格外瘦小。这时我不由得想起了当初我坐在车厢里,他去商店给我买面包和罐头那很高很大的身影了,那是我一直想留住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