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里时常冒出那一颗大槐树,每一个中学的夏天,他都会开着淡黄的花,远远看去白茫茫一片,香飘飘一溜烟。大槐树下有一座老屋,是我在县城上中学时围墙外临时租的一间土房子。那个夏天找房子,正好看见这颗大槐树,心一动就租下了大树底下的土房子,那时候想着不上课的时候,坐在大槐树底下一边乘凉一边学习,可是,直到离开县城坐上去西安的火车时我才想起来,这不过是一句空话而已。15年前大槐树花开的那个夏天,我刚搬进去时怎么也没想到,在这一临时租用的小屋子里一住竟是整整3年。
大槐树看着很老,要我跟表弟两个人才能抱的起。我不知道他跟老屋到底谁更老一些。老屋很矮,像我这样身高的从门框经过也得低下头,在屋子里,随便一伸手,就可以够得到屋顶。屋顶上要是有人晾衣服,来回走路会把顶子震得掉土屑。它和墙壁一样,都是用泥巴夯实的,只不过上面又铺了一层水泥。屋子里老鼠很多,床铺上面的顶棚总是被刨的嗖嗖作响。房东的小女儿说,她爸爸在这儿住了二十多年,她小时候也住过。房东是个很不错的人,别人的房租眼见翻了一番的时候,他就象征性涨十块。他说留住房客为了对他妈有个照应。
大槐树底下经常坐着房东的老母亲,八十多岁,一个人住在我们隔壁。她的生活像学生一样有规律,几顿饭之外就去捡垃圾,晚上在屋里看还珠格格。她的儿子很孝顺,几乎每天下班路过老房子都要来看望她,可能老人家用捡破烂打发时间吧。我们还有个邻居是萍萍家,那时她五岁,她弟三岁,经常拿一截树枝让我给做弹弓,或者买一包气球让我给帮忙吹起。我们对门住的是亮亮家,他母亲每天起得很早,先是在厕所里骂一通楼上的女生乱扔卫生巾,然后到屋后骂着收拾男生扔下的尿瓶子。他们家是土著居民,有一栋五层的砖房,房客们都住二楼以上,在一楼的偏厦有一间公共厕所。
大槐树附近的居民没事干的时候,就到他底下打牌,夏季有树荫,冬季太阳照的暖洋洋的。我们虽然与这些人整天擦肩而过,好像始终未能相互认同。见面打招呼的时候,我喊一声“姨”或“叔”,他们就会说“娃去上学啊”。
那时候,我和表弟两个人的伙食很简单,当下什么菜便宜的时候就凑合着下面条,有时酸菜还没泡好,就用土豆或冬瓜什么的切成片扔进锅里煮。晚饭一般做的多些,方便于第二天早上我吃早点。那时高一高二周末还不补课,表弟逢周末就回家了。我补一天课,第二天干杂活,有时去贩卖粉条,有时买蜂窝煤、买青菜泡酸菜、洗衣服、卫生大扫除等。
有时晚上“经营不善”,早上不见水壶嘶嘶冒着热气,可以肯定炉子又灭了。早自习之后有半个小时早餐时间,大家都去吃土家族渣渣饼了,我就飞奔回屋里,用平时备好的包谷皮、树枝、木炭生炉子。包谷皮一点着,就赶紧扔柴进去,等它们烧到基本不冒烟,有一点小火炭时,再把木炭放一点进去,然后平放上蜂窝煤,我就趴在炉门使劲的扇风。这算是幸运的,有时没那么多柴火,我不得不踏掉一只小板凳当柴用。在那么短暂的时间里,要把一块蜂窝煤一半燃着,这么多年可能也就我能做的到了。
槐花飘落了一地,在地上打卷、变黄,直到看不见的时候,离高考就不到一个月了。家里传话来,做饭浪费时间的话,买几箱熊毅武方便面放着,能解下困。我一连吃一星期方便面,嘴唇就裂口子,火辣辣的,于是又重新煮面条。有时我对表弟说,今天给你熬稀饭,炒洋芋丝丝。他说行么,转身又去做数学作业去了。不一会儿,我做的炒洋芋丝丝就好了,如果是醋溜的,就是醋放多了,如果是盐焗的,那就是盐放多了。
第二年槐花又开的白茫茫一片,呼呼啦啦谢了时,我的高考也结束了。当大槐树的花香逐渐飘散的八月份到来时,“西安大学”的通知书也随之而来,那时候我表弟在家贩西瓜和甜秆子卖,而我在工地干活。
我走后,我表弟还住大槐树下的老屋里。有时我打电话问,同志们都还好吧。他说“你婆”到底是老了,提水的次数也少了;萍萍长大后不爱玩弹弓了;亮亮他妈身体很好,起得仍然很早,在厕所里骂楼上的女生。最让我欣慰的是,自从我把床铺上的顶棚换了之后,老屋里成群结队的老鼠忽然间一个也没有了,没老鼠的陪伴,反倒不热闹了。然而我从未想起过问他一句:大槐树开花了没有。
北京奥运会开幕式那天晚上,表弟收到了陕西师范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我说很好,是我最喜欢的学校,畅志园很漂亮。当年住在隔壁的姑娘离一本差一点,我们鼓励她复读一年,说不定再考个免费师范生,再给家里省出几万块钱多好。
我们都离开后,学校扩建打开了围墙向这边的居民区扩展。这个住了3年的地方只能存活在我的记忆里了,当成一种永远缅怀的符号,而大槐树下乘凉学习,也成为了一种永久的遗憾。后来拆迁的事一直没有发生,老屋还在那儿,不知里面住没住人,住的是谁。房东家老太太在我们两个都走之后也去世了,大槐树年年还开着槐花,白茫茫一片,飘香一溜烟。(炼铁厂 杜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