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是故乡明
发布日期:2025-10-09    作者:郭超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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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里的月亮,照例是圆的,却总照得人心里缺了一块。霓虹灯太亮,把月光逼到高楼缝隙里,只剩惨白的一牙,悬在摩天楼顶,像个被遗忘的符号。人们低头看手机屏上的月亮表情,比看真月亮的时候多得多。

而我记忆中的月亮,是从外婆的针线筐里滚出来的。

那时的故乡,天黑得彻底。一入夜,整个世界就只剩下月亮。八月中秋,月亮肥硕得惊人,从东山顶一跃而出,刹那间清光泻地,整个村庄便浸在澄澈的水银里了。外婆总是在这样的夜晚放下针线,喃喃道:“月亮菩萨出来了。”

院子里早已摆好方桌。母亲端出月饼——不是如今市面上金玉其外的礼盒月饼,而是用土灶烤的,面上撒着芝麻,边缘微焦,捧在手里还烫着。父亲剖开柚子,清冽的酸香混着月饼的甜香,在月光下发酵成一种说不出的味道。

我最爱躺在竹床上看月亮。故乡的月亮是有重量的,压得人心里踏实;是有温度的,暖得像外婆的掌心。月光如水,却比水更稠,漫过瓦檐,淌过窗棂,将一切都泡得柔软。那时我相信月亮上真有桂树玉兔,相信吴刚砍树的声音会随着月光洒落人间。

大人们说着家常,声音在月光里浮沉。外婆说起她小时候的月亮,说那时的月亮比现在更大更亮,说月亮底下发生过的事,月亮都记得。我听着听着,便在月光的包围中睡去,梦里都是银白色的。

后来离了故乡,见过许多地方的月亮。海上的月亮最大,孤悬墨空,照得海面如铺碎银,美则美矣,却教人无端心生惶恐。山间的月亮最清,从松间筛下,冷如霜雪,是诗人喜欢的意境,却太过清寂。沙漠的月亮最亮,亮得能照见自己的影子,但那影子被拉得好长好孤单。

这些月亮都好,却都不是我的月亮。

我的月亮在故乡的屋顶上,在外婆的故事里,在母亲的月饼盘里。我的月亮是有烟火气的,带着柴火香和柚子甜,照着团圆,也照着离别。

去年中秋归乡,故乡已非旧时模样。新楼林立,路灯通明,月亮被逼退到天幕一角,黯淡了许多。外婆不在了,老院子还在,那方石桌还在。我们依旧摆上月饼柚子,只是说话声少了,手机屏的光偶尔亮起。

夜渐深,人渐散。我独自躺在竹床上——如今须蜷着腿才能躺下了。望着那轮月亮,忽然发现它其实没变,变的只是看月亮的人,看月亮的方式。月亮还是那个月亮,静静地照了几千年,照着人世变迁,照着悲欢离合。

月亮记得每一个游子的脸。离乡的人总说“月是故乡明”,或许不是因为故乡的月亮真的更亮,而是因为只有故乡的月亮,肯把我们小时候的影子都好好收着。等我们回去时,它便一一还给我们看。

夜深露重,我起身回屋。最后瞥一眼月亮,它静静悬在故乡的天空上,像一枚银制的邮票,贴在深蓝的信封上,寄往所有游子的梦里。

天上月是人间月,眼前人乃梦中人。故乡的月亮啊,原来一直明晃晃地照在心上,从未黯淡,从未远离。生产管控中心  郭超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