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这一辈子，活的总是谨小慎微，在别人的眼里就是个性格木纳，少言寡语，老实本分，用农村的话就是个“老好人”，何为“老好人”？老实巴交的，性格软弱的，不争不抢的，别人说啥就是啥，从不反驳的，用母亲难听点的话就是“父亲一辈子就是个窝囊废”。

打小我能记事起，在母亲训斥父亲的话语里面，听的最多的就是窝囊废三个字，对于母亲的指责谩骂和对父亲的那种恨铁不成钢的气，我想我看到母亲能用面部表情和肢体动作表现出来的就是，真的可以说是气到面部扭曲，双脚跺地。之所以母亲每每能被气到这样还都是因为父亲的性格所致。父亲那一辈总共有八个兄弟姐妹，父亲是那几个里面最小的一个，也是性格脾气各方面最好的一个，也是最让爷爷奶奶省心的一个。

大伯智力有点问题，二伯是个能说会道，有头有脑，遇事沉着冷静的人，三伯是个侃侃而谈、为人处事头脑精明的人，而父亲在这个诺大的群体里面就显得微不足道，可以说是别人说十句话他都插不进去的一个人。

那时还小，不懂父亲，只知道每次被母亲斥责时，父亲总会憨着笑，不知所措地搓着他那有着厚厚的布满老茧的手，那经他双手揉搓发出的沙沙响声，仿佛是为了掩盖父亲那卑微和弱小的自尊心。要么就是，任母亲再怎么吼着嗓子在那骂着，他也只是猫着腰，一声不吭，专心致志地干着手里的活儿，也许他明白，只有让自己忙碌起来，他不说话，等母亲的气消了也就算了。

母亲是个典型的要强的农村妇女，在那些年条件艰苦，人人过的都不富足的条件下，她不能允许别人霸占和侵害我们的利益，因为我们自己的日子已经过的很捉襟见肘了，她只是想让自己强大起来，让父亲挺直腰杆，活出男人该有的样子，把我们的日子往前面过。

可父亲那种遇事能忍则忍，不能容忍那就打掉牙咽到肚子里面继续忍的态度着实让那些年父亲的日子真不好过。母亲接二连三的对他咄咄不休的指责，我听到父亲回话最多的也就是那几个字，“算了吧，对了撒，小事情，就让给他们吧，多一点少一点无所谓啊，吃亏是福啊”。我不知道那时父亲的内心是怎样的滋味，是五味杂全还是有苦说不出，或者是真的打掉牙自己咽进了肚子。

许是随了母亲性格，在我大一点后，能自己分清事情的来龙去脉，有能力分辨事情的对错后，我为了捍卫母亲再不用同别人在那唇枪舌战般的争取本该属于我们的东西，我为了展示我如今已可以独挡一面的骄傲，开始站在大人们的群体里面，同他们争论不休，指手画脚。

往往这时，母亲在一旁我看不出她有什么明显的面部表情，但我知道她没有阻拦我，也没有训斥我，我像一只夏日午后的禅虫开始肆无忌惮，声嘶力竭的在那争吵，不知天高亦不知地厚，什么道德礼仪，长幼辈分就像是被秋日的风全然刮在耳后，落了一地。

忽然人群中一双有力的且如枯树枝般的大手，现在还能犹记起那时手似树枝划了般疼痛的感觉，一把把我揪了出来，并且伴随着从嗓子眼出挤出的吼声，“回去”，把我吓了一大跳，一个激灵，恁是站在那里，缓不过劲，如大脑瞬时被冬日的寒风抽打过样，那般麻木僵直。

等反应过来时，才发现是父亲。其实压根都不会想到，平日里这个在母亲眼里性格木纳，胆小如鼠，屁都不敢放的一个人，如今怎会冒出这么大的一股劲，像放入口中奋力吹大的气球，“啪”的一下，炸了母亲一脸。

我也不明白，我是觉得那时父亲的表情超级严肃可怕，那是生平以来，父亲让我第一次有了恐惧感。吓的我如躲在门缝的小老鼠，蜷缩着身子，紧张的东瞅瞅西瞧瞧，失魂落魄。

也许那也是我人生中父亲给我上的既简单又生动且平凡的一课。他说着：“你一个小孩，就要有个小孩子的样子，知书达礼，尊老爱幼，这是你一个上学的人该说的和该做的事吗？你的学上哪去了，书读哪去了？”

我听完父亲的话，内心还是有所感悟，只是倔强的个性，依旧没有给父亲那狭窄瘦小的内心世界留一点点属于他的自尊心，还居然嘴硬着说道：“我才不要像你窝囊一辈子，受别人欺负。”因为自己的一句话把自己的情绪气的如心电图上的波纹波澜不惊，曲折蜿蜒，现在回过头去想想，那时父亲的内心又何尝不是一副波动的心电图。

自从那以后，我听到父亲对我教育生涯里面最平凡且无力的还是那句“算了吧，对了撒，顺其自然……”以前不明白他的用意，只觉得为人处事，他胆小如鼠，走哪谨小慎微，做事慢慢吞吞，别人说一不二，总是怕自己的行为给别人带来麻烦，能自己解决的事情坚决不麻烦别人。可以说是一辈子苦了自己成全了别人。

我不懂他们那一辈人为何活的那般受累，我也不懂父亲那样的岁月里是怎样在母亲的谩骂下度日如年的过着，我只是觉得父亲这多半辈子，都像是一座被石头压着种子，总在夹缝里面求着生存。

成年后我曾在父亲面前埋怨过母亲的暴脾气，而父亲则像小时候护着我般护着母亲，他说：“你母亲一辈子苦了，大字不识一个，跟我也没享过福气，这么大年龄还同我在外打拼，她也不容易。”听着父亲牙缝里冒出来的话语，体贴护着母亲，眼神里多的是疼惜和宠溺，我仿佛看到小时他宠着我般的神情。那般爱怜又略带着幸福。

他像是我受益一生的书籍，小时看不懂，只是走马观花随便一翻，现在却是让我穷尽一身，细细咀嚼，慢慢回味。

他的懦弱现在在我的眼里却是善良，他的少言少语现在在我的眼里却是的素养，他的谨小慎微现在在我的眼里却是他的内敛大气，他的不争不抢现在在我的眼里却是他对生活的平心静气。

每当夜深人静，我睁眼闭眼都是父亲那细细的碎语，受用一生。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农民，没有高的学历，也没有健谈的话语，有的只是他那慢慢悠悠、看似简单却又不平凡的心，于生活于人生而言，我想他们那一代人都将是我们这代人好好学习的榜样。

我们这代人不愁吃不愁穿，生活富足，条件优渥，我们在这个年华里，走的太快，想要努力拼命踏浪前去，却总是把身上父母给予的厚爱抖落一地，甚至还不曾回过头去。

我愿我们这代人如他们厚爱着我们去厚爱着他们。不论他/她是能言善辩还是如我父亲少言少语，但是我想最初他们都不曾嫌弃不会走路、不会独立的我们，我们又怎能把他们拒之门外。

乌鸦有反哺之意，羔羊有跪乳之恩。（炼钢厂   廖勇）